北方夏日的海滩,阳光白晃晃地砸在沙砾上,空气里浮动着咸腥的热浪。
“别蹭!沾水就没了!”陆援朝像只护食的小藏獒,死死护住油纸包着的几块麦芽糖。那是祝棉用浸过特殊溶剂的麦芽新做的,麦香里混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海水咸腥。
祝棉压了压宽边草帽,目光扫过沙滩,最终落在近岸的海水里。
陆凛冬穿着半旧工字背心,寸头在烈日下泛着青茬。他稳稳站在没膝的海水中,左腿微曲承力,如同礁石。一只手臂托着小女儿和平,孩子苍白的小脸埋在他颈窝;另一只手拎着援朝塞过来的塑料桶和小铲子。
十岁的建国已在远处刨出一个沙坑,赤着的上身显出肋骨的轮廓。他警惕地扫视着人群,尤其在礁石区附近徘徊的几个身影上多停留了片刻——抽着烟的男人、捡贝壳的女人、铺野餐垫的“情侣”。
“爸!那儿!”援朝指着一片平缓沙地。
凛冬无声点头,托着和平上岸。脚丫触到滚烫的沙子,和平立刻像受惊的小鸟般僵住,小手死死攥紧父亲的背心领口。
“和平想玩沙子吗?”祝棉适时走近,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水面的浮油。她蹲下,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用透明塑料纸仔细包好的翠绿色翻斗车玩具,“不弄脏手,用这个,帮我们运沙子好不好?和平当搬运队长。”
和平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从父亲颈窝里微微探出小脸,怯生生的瞳孔里,倒映出那抹鲜亮、洁净的绿。
她紧紧攥住了小翻斗车的车柄。
凛冬小心地将她放到沙地上。和平先是僵立着,脚趾蜷缩抠蹭细沙。几秒后,她慢慢蹲下,一只手仍固执地抓着父亲的裤脚,另一只手已试探着将翻斗车按进沙子里,再笨拙地抬起。
车斗里,盛满了湿漉漉的金沙。
一丝微光,终于照亮了她眼底沉滞的潭水。她拉着爸爸的裤脚,像拖着一截安全的浮木,一小步一小步,挪向建国挖好的沙坑。
凛冬的目光如巡逻边境线,掠过礁石边的男人和远处的女人,最终落在女儿身上时,紧绷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他无声地跟上,高大的身躯成为女儿移动的屏障。
沙坑那边渐渐热闹起来。
陆建国是总工程师。他抿着嘴,挥动海军铁铲,挖掘出的沟壑笔直,沙墙拍得方正。“水!去拎海水!灌到和沟沿齐平!”
援朝立刻成了效率最高的运输队长。他左手拎小铝桶,右手举着啃得豁牙的冰棍,光脚丫跑得飞快。“哥!水来了!”海水哗啦倒入,“护城河”瞬间被浑黄的海水填满一段,在阳光下闪着碎金。他得意地舔舔糖渍,转身又冲向海浪。
和平则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片翠绿翻斗车是她通往神秘国度的钥匙。她彻底松开父亲的裤脚,蜷在自己划出的一小块沙地上,像朵安静的蘑菇。
她小心翼翼地运送着最洁白干燥的细沙,然后用食指指尖,带着近乎仪式的虔诚,在微湿的沙面戳出一个个微小、精致且排列规则的小孔,如同某种神秘的星图。
她打开一个碎花手帕包裹——里面全是她在浅水处默默拾捡的、毫不起眼的微小贝壳碎片。
她屏住呼吸,亮得惊人的眼睛专注地比对,将一块边缘微凹的扇形碎贝,精准放入一个小沙孔;再捏起略厚的长条形贝壳,嵌入旁边另一个洞……
凛冬坐在几步外,宽厚的背影为她挡住喧嚣。他摆弄着一个黑色塑料相机,镜头时而扫过人群,时而掠过礁石,也偶尔掠过女儿手中那正一点点成型的、由贝壳碎片构筑的奇异“城池”。
这看似天真的沙堡,位置刁钻——处于沙滩最佳视角,阳光直射下,那些微小壳片折射出与沙砾无异的暗淡闪光。它堆在大型城堡后方,像个被遗忘的附庸。
礁石边的男人弹了弹烟灰。草帽下女人的手,看似随意地划过沙滩裤口袋。那对“情侣”中的男人,举着望远镜望向远方的船帆。
沙堡主堡轮廓初具,护城河水光粼粼。建国脸上有了少年人难得的兴奋红晕:“再加高点!最顶上搭一个尖顶!像雷达站的观察塔!”
“尖尖的!”援朝撅着屁股去挖湿沙,稀里哗啦垒上去,湿沙却坍塌下来。
凛冬站起身,自然地接过援朝手里不成型的湿沙团。“我来吧。”声音低沉平静。
他蹲下身,宽大的手掌沾满湿沙,动作却带着构筑工事般的稳健。拍打的力道均匀而有韵律,湿沙在他手下异常驯服。几分钟后,一座棱角清晰、根基牢固、带着锐利折线的尖塔沙雕,在城堡主城上拔地而起。
他的左手,似乎无意地往沙堡尖顶内里微微按压了一下。只有一直紧盯塔尖的建国,才捕捉到父亲左手小指在收回时,那个几不可察的、飞快回勾的动作。
陆建国的呼吸瞬间放轻了。
凛冬已收回手,站起身,把相机挂在胸前:“好了。顶太高了不安全。”他顺手揉了揉援朝的脑袋,走开几步,视线扫过整个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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