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照进厨房时,陆凛冬还捏着那枚从炉膛抠出的微型元件。一夜过去,它依旧冰冷,像粒有毒的种子。
祝棉端着糯米浆进来,看见丈夫紧绷的侧脸。
“哪来的?”他声音低沉如铁。
“邮差送来的芝麻糖纸里夹着的。”她语气平静,把碗放下,“就是它弄坏了炉子?”
目光坦荡,只有对家什损毁的心疼。
陆凛冬喉结滚动,将元件收进铝盒,“咔哒”一声轻响。悬着的疑问还在——谁?为什么?
“滋滋——”
座机电话猛地嘶叫起来。
陆凛冬一把抄起话筒:“说。”
“报告!三班野外拉练……在魔鬼坡以北失去联系!”电话里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和风声,“信号飘忽……起大沙了!副班长李胜利也在里面——他媳妇刚生完孩子,还没出月子!”
陆凛冬眉骨疤痕深陷:“启用备份三号预案!”
放下话筒,孩子们已扒在门框边。三个小脑袋依次排开,建国的小脸尤其绷紧。
“爸?”声音带着初醒的喑哑,眼神却清醒如小兽。
“没事。”陆凛冬言简意赅,迅速扣上军装外套。目光扫过祝棉,递出一个近乎托付的眼神。
祝棉胸口一紧:“要开拔?能带补给不?”
“先头小队轻装急进,最多带半顿干粮,要快。”
“半顿?几十号人,塞牙缝都不够。”祝棉脑子里飞速盘算:面粉半袋、鸡蛋十几个、半篮子蔫韭菜……还有昨天从医院药房“顺带”的一小包医用磁粉。
“面粉来得及做熟的,只有饺子!”
“什么馅儿能经放?”
“韭菜!味道够冲,正好盖味儿!”她旋风般卷进厨房,“建国舀面!援朝剥鸡蛋!和平择韭菜!”
建国一言不发搬过面盆。援朝小胖手欢快地敲鸡蛋。和平蹲在小马扎旁,苍白小手指细细剥去黄叶,专注得像进行神圣仪式。
厨房瞬间苏醒。剁韭菜的“咔咔”声和擀面杖滚动的节奏交织,打出战鼓般的韵律。
陆凛冬穿戴整齐站在门口,看着妻子飞快揉捏面团。汗水洇湿她鬓角的天然卷发,贴在微红脸颊上。
建国沉默地揉面,眼睛却盯着母亲的手。他看见她打开那个棕色纸包,捻起一撮棕黑色粉末——不是胡椒粉,颜色太深。
她往韭菜鸡蛋馅里抖入两勺,快得像错觉,然后用筷子麻利搅匀。
建国抿紧唇。他想起父亲检查烧焦元件时的眼神。母亲在做什么?为什么要给饺子“加料”?
他把疑问揉进面团里,但手上的力道更轻柔了——他知道,母亲从不会做没道理的事。
“带着。”祝棉把最后几个光润饱满的饺子塞进小军绿饭盒,连同另一大饭盒常规饺子,一股脑塞进行军背包。
她压低声音,只够陆凛冬听清:“大饭盒给队里人分;这个小饭盒是给你和先遣兄弟提劲儿用的,专门加了……料。煮开了,饺子头尾指着南北方向,甭管锅盖怎么动,都能找准方位。”
阳光照在她沾着面粉的脸颊和亮得惊人的眼睛上。
陆凛冬的目光在小饭盒上重重一顿。那眼神过于复杂,有疑惑,有审视,最终沉淀成厚重的信任。
“知道了。”他只回三个字,背起背包转身出门,融入门外待命的队列。
刺目的阳光砸在无边无际的灰黄色戈壁上。沙丘像凝固的怒涛,扭曲了地平线。空气干燥得要炸裂。
陆凛冬和几名侦查尖兵已在“魔鬼坡”腹地兜转近两小时。指南针指针疯狂旋转,彻底失效。
“妈的!”一个战士狠踹风蚀岩石,“这鬼地方!地邪门!磁场乱窜!”
汗水滑进陆凛冬眼睛,带来尖锐刺痛。他看着失效的军用指北针,眉骨疤痕像更深的沟壑。时间正滑向危险边缘,而三班七个兵——包括刚当爹的李胜利——依然杳无踪迹。
“找避风地!生火!吃饭!”再不补充体能,搜救队自己也要陷在这迷宫里。
背风石坳里,小煤油炉燃起微弱蓝火苗。行军锅里的清水很快沸腾。
战士张强打开大饭盒,几十个碧绿饱满的韭菜饺子倒入沸水。瞬间,一股混着猪油渣荤香和生辣韭菜气味的浓烈香气,如同实质的海啸般爆发!
击溃了戈壁上所有死寂沉闷的空气。
“哇!嫂子包的韭菜饺!”张强眼睛直了,猛咽唾沫。
“这味儿…绝了!提神醒脑!”另一个战士使劲抽动鼻子,疲惫焦躁被这股人间烟火气冲散大半。
陆凛冬解下背包,掏出那个更小巧的饭盒,揭开。
锅里的饺子在沸水中上下翻滚。白色面皮被碧绿韭菜汁晕染,像浮沉在混沌汤池中的奇异生物。
围坐锅边的战士们,包括陆凛冬自己,都清晰地看到一个微小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
大饭盒里的饺子群像没头苍蝇,随水花漂移乱转。但小饭盒里那十几个饺子,无论怎样被沸水顶撞、推挤,它们捏合的尖角头尾——竟如同被无形丝线牵着,死死地、固执地、异常精准地维持着相同的指向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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