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沙咀码头的咸湿鱼腥味里,滚着米酒的烈气和烧腊的焦香,暖融融的气团裹着晨雾,把礁石上的凉意都烘化了。火叔支起的铁皮炉架在三块青石板上,整只黑鬃鹅被铁钩吊在炉心,琥珀色的鹅油顺着皮纹往下淌,“滋滋”滴在赤红的炭火上,爆成金红的火星,腾起的油烟里都缠着手腕粗的焦糖香——这是火叔托油麻地“祥记”留的靓货,鹅皮烤得起皱发脆,筷子一戳就“啵”地破开,油汁顺着筷头流成线。炉边摆着四个铝制饭盒,开盖的咖喱鱼蛋滚得发烫,酱色的汤汁溅在盒壁上;煎得金黄的萝卜糕边缘起酥,咬开能看见绵密的萝卜丝;连豉油鸡的鸡皮都泛着蜜色光,是兄弟们凑二十块大洋买的庆功菜。李帮主缺指的手拍着渔船船板唱渔歌,跑调的《咸水歌》混着海浪“哗啦”的拍岸声,“浪打礁石响当当,尖沙咀的汉子硬邦邦”,连蹲在礁石缝里的海蟑螂都爬出来,顺着石板往香气飘来的方向凑。阿坤靠在雷爷常待的老礁石上,铜烟盒在掌心摩挲得温热,雷爷的旧粗瓷碗就放在脚边,碗沿的豁口沾着点琥珀色的酒渍,像在笑看这许久未见的热闹——黑鲨在时,码头连敢大声说句话的渔民都少。
“呜——呜——”刺耳的警笛声突然像把淬了冰的尖刀,撕开码头的喧闹。三辆蓝白警车冲破晨雾,车头的警灯转得刺眼,轮胎碾过还带着海水的湿滑石板时,溅起的水花打在堆着渔获的竹筐上,惊得几条红杉鱼蹦出半尺高。警车“吱呀”一声刹在码头入口,车门“哐当”撞开,穿米黄色警服的重案组督察陈志超跳下来,左手习惯性按在腰侧的枪套上——那是他在油麻地抓悍匪时养的习惯,枪柄被掌心汗磨得发亮。右手夹着个鼓囊囊的牛皮档案袋,锃亮的黑皮鞋踩在混着鱼肠和海水的地面上,鞋底沾了片银闪闪的鱼鳞,眉头瞬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身后跟着四个便衣,个个腰杆笔挺,藏在风衣里的手都按在肋下,眼神像扫雷似的掠过人群,连最吵的小喽啰都瞬间闭了嘴,手里的粗瓷碗往身后的渔筐里塞——尖沙咀的混混都知道,陈督察最不吃“嬉皮笑脸”这一套,掏手铐比说话还快。
“哪个是阿坤?尖沙咀的新话事人?”陈志超的声音像冰锥子,穿透嘈杂的人声,径直走到阿坤面前,脚步顿在雷爷的老礁石旁。牛皮档案袋“啪”地拍在礁石上,海风掀起袋口,露出里面沈龙报案的笔录,抬头“西澳港沈龙”几个字墨色浓得发狠,下面还附着炮船残骸的照片——船板炸得焦黑,窟窿眼像烂掉的牙。“尖沙咀帮派火并,损毁西澳港炮船三艘,涉案人员阿坤。”他的目光先扫过榕树下被绑着的沈三——这家伙正抱着半只烧鹅啃得欢,油汁顺着下巴淌到丝绸衣领上,嘴角还沾着鹅皮碎屑,哪有半分“被绑架”的狼狈——又落在码头上堆成小山的盐巴和药材上,那是沈龙准备犒劳偷袭队伍的物资,现在全成了尖沙咀的战利品。“沈龙报桉,说你蓄意挑衅,私藏炸药,还绑架他弟弟。”陈志超的手指敲了敲档案袋,语气冷得像维多利亚港的冬风,“现在跟我回油麻地警署,协助调查,别逼我掏手铐。”
红蝎子的手已经摸到药箱暗格的毒针,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针尾,手腕就被阿坤轻轻按住。他起身时把铜烟盒往怀里一揣,指腹反复摩挲上面的“雷”字——那道刻痕被掌心汗浸得发亮,是雷爷当年教他认洋流时,握着他的手刻的,深到能嵌进指甲缝。“陈督察,江湖事讲江湖理,法治社会也讲证据。”阿坤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的喧闹都静了下来,“沈龙带着三艘炮船、二十多个扛洋枪的亡命徒来偷袭,我只是带人自保,不信你问在场的渔民——王伯,你今早被抢的鱼,是不是沈三的人干的?”蹲在火叔炉边的王伯立刻站起来,举着啃了一半的烧鹅腿,油乎乎的手指直指沈三:“阿sir明鉴!就是他手下那个歪嘴!我今早打了三十斤黄花鱼,刚过暗龙水道就被他们拦了,抢了鱼还把我按在船板上揍,说‘尖沙咀的船再敢出海,就打断你的老腿’!要不是阿坤帮主带着水鬼队赶过来,我这条老命早喂鲨鱼了!”渔民们跟着起哄,卖鱼的阿婆举着红木秤砣喊:“我也看见了!沈三的人举着刀逼我们跪!”七嘴八舌的证词把沈三清晨挑衅的事翻得底朝天,连他踢翻鱼筐时,溅了王伯一脸海水的细节都讲得一清二楚。
陈志超的脸色稍缓——他在油麻地当差五年,最懂码头的“生态”。黑鲨盘踞尖沙咀时,警情簿上天天有斗殴、勒索的记录,光是处理渔民被抢的桉子就忙得脚不沾地,每月收到的投诉信能堆成小山。如今阿坤接手才三天,码头的渔获比以前多了三成,连收保护费的小混混都不敢露面,附近茶餐厅的老板私下说“夜里敢开门到十点,不用怕被砸场子”,这账他心里门儿清。他踢了踢沈三的膝盖弯,沈三疼得龇牙咧嘴,嘴里的烧鹅腿“啪嗒”掉在地上,沾了层沙。“沈二当家,你报桉说阿坤绑架你?”陈志超蹲下来,扯了扯沈三的衣领,露出里面滑溜溜的丝绸内衬,“我怎么看你这一身肉,比在西澳港时还结实,连‘祥记’的烧鹅都管够?要不要跟我回警署,说说你‘被绑架’期间,是怎么让阿坤的人给你买烧鹅的?”沈三眼神躲闪,喉结滚了半天,只挤出一句“我……我是被优待的”,脸涨得像熟透的基围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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