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在空气中缓慢沉降，像是某种无声的审判。陆昭明的身体斜倚在一块断裂的石板上，脊椎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感——不是疼痛本身，而是那种“正在被替换”的感觉，仿佛他的神经纤维正一寸寸被金属丝取代。
他低头看自己的右手，指尖已经完全晶格化，金色纹路沿着掌心蔓延至小臂，像是一张逐渐收紧的网。黄昏刻印嵌入齿轮装置后，整个教堂如同一颗即将爆裂的心脏，在剧烈震颤中完成了最后一次跳动。
罗盘在他胸口微微震动，表面浮现出模糊的星图轮廓，但那些星座符号早已不再旋转。它渗出黑色黏液，缓缓滴落在地面，形成一个倒置的三角形，中心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陆昭明咬紧牙关，将手掌贴在胸口的罗盘上，启动熵值具现化功能。齿轮装置核心已彻底崩塌，但他仍能感知到某种残余的能量波动——那不是物理层面的存在度变化，而是一种更深层的逻辑延续，仿佛程序并未真正终止，只是被压缩进了一个不可见的空间。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数据流的片段：
“……文明嫁接计划，第二阶段准备就绪……黄昏刻印仅是引导性程序……主体意识融合进度：37%……”
他猛地睁开眼，喉头涌起一股腥甜。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闪回，而是黄昏刻印在崩溃前留下的最后一段信息。
他必须做点什么。
空气中的迷雾愈发浓重，像是某种有生命的液体，渗透进他的鼻腔、喉咙，甚至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冰冷的铁屑。他试图站起身，却发现双腿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知觉，只能依靠手臂的力量，一点点向前挪动。
菌丝网络已经断裂，维度锚点失效。他不知道艾琳现在在哪里，但她还活着。他能感觉到，就像能感觉到自己尚未熄灭的生命一样。
他用仅存的理智控制罗盘，尝试重新建立锚点连接。指针剧烈晃动，却始终无法锁定方向。他意识到，罗盘的能量已经濒临枯竭，每次使用都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时间。
他松开手，任由罗盘垂落，转而用手指摸索着前方的地面。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冷的金属碎片，边缘锋利，带着灼热的余温。
那是机械义眼的碎片。
他将碎片拾起，借着手电筒残存的微弱光线观察表面。一道熟悉的编码铭刻其上——编号“NOV-002”。
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艾琳不是唯一的实验体。
可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更强烈的求生意志压下。他不能停下，也不能思考太多。他只知道，她还活着，而且就在附近。
他拖着半晶格化的身体，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爬行。每移动一寸，骨骼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逐渐游离，但身体仍在前进，像是某种本能驱使着他完成最后的使命。
当他终于找到艾琳时，她正躺在一片废墟之下，胸口的机械绷带已经断裂，露出下面不断蠕动的血管组织。她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但胸膛仍有微弱起伏。
陆昭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冰凉，却没有失去温度。
他松了口气，靠在一旁的断墙上，喘息片刻后，将右手按在胸前的罗盘上，开始进行数据上传。存储空间已经接近饱和，他必须手动选择最关键的数据片段进行压缩加密。
屏幕上跳出一串代码，他迅速浏览，选中“文明嫁接计划”核心协议部分，设定优先上传。
“警告：内存剩余容量不足。”
他没有理会，继续操作。他知道守夜人议会会收到这些数据，哪怕只是一部分，也足以让他们重新审视这场游戏的本质。
紧接着，他调出艾琳的生物信号波形图，保存进剩余空间。这是她的存在证明，也是他留给未来的线索。
就在上传即将完成的一瞬间，罗盘屏幕突然闪现一行异常文字：
“警告：程序存在镜像副本。”
随后黑屏。
陆昭明愣住了几秒，随即苦笑一声。他早就该想到的。黄昏刻印从来不是终点，只是一个开端。
他缓缓抬头，望向远处的废墟。那里曾经是齿轮装置的核心区域，而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晶格化的扩散。金色纹路已经蔓延至脖颈，皮肤下的温度越来越高，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他知道一件事——
如果这是一场仪式，那么他就是祭品。
如果这是一个程序，那么他是最后一个变量。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要改变……
那就让他成为那个扳动开关的人。
指尖无力地从罗盘滑落，金属外壳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但眼皮越来越重。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
低沉、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你还没完成。”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那影子不是站着，而是跪着，像是在等待某种判决。
他笑了。
“我从来就没打算完成。”
话音落下的一瞬，他的身体重重倒下，晶格化的纹路覆盖了整张脸，金色光芒闪烁几下，最终归于沉寂。
而在他倒下的位置，罗盘表面再次亮起微弱的红光，倒置的三角形符号缓缓旋转，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唤醒它的人。
血珠从他嘴角滑落，滴落在地上，晕染出一朵诡异的花。
风穿过废墟，吹动了一片破布。
黑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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