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什刹海别院的青砖墙被积雪覆盖,檐下挂着一排冰凌,在逐渐透出的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院子里的竹枝不堪重负,终于在一阵轻风中折断了,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积雪随之轰然塌落,扬起一片细密的雪沫。
林晚月站在西厢房的窗前,手里握着那张黑白合影的复印件,已经看了整整一个小时。雪光从窗外反射进来,白得刺眼,照片上那些模糊的人脸在强烈的光线下反而更加难以辨认——除了那个年轻军官。他的眉眼,他的轮廓,甚至微微抿起的嘴角,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打开一扇尘封四十年的门。
陆北辰还没有回来。从早上离开到现在,七个小时,没有电话,没有信息。林晚月打过两次他的手机,都是关机。她知道他在查,查照片的事,查周毅的事,查他自己的身世。她也知道,他需要独自面对这个过程——有些真相,必须一个人先触碰,才有勇气与另一个人分享。
但她不能只是等待。
她把复印件折好,放回抽屉。然后走到书桌前,打开那个深褐色的木箱。秦素心的遗物还在里面,整整齐齐,像被时间凝固的标本。她拿起那叠与父亲往来的书信,一封封重新翻看。
大多是学术讨论,关于植物分类,关于标本采集,关于赤血蕨的生长习性。但字里行间,偶尔会透露出别的信息:
“素心同志:来信收悉。你提出的赤血蕨花期与地磁异常相关的猜想很有见地,我已联系地质所的同志协助调查。另,周毅同志托我转告,他在边境新发现的几种药用植物标本已寄出,请注意查收。——林建国,1972.6.10”
“建国兄:标本已收到,感谢。周毅同志此次边境考察收获颇丰,但条件艰苦,望多保重。近日读《徐霞客游记》,深感古人考察之不易。我辈当继往开来。——素心,1972.7.3”
“素心同志:地磁检测数据已出,确有异常。此事涉及机密,不宜在信中详述,待我回京后面谈。另,你身体如何?考察队条件艰苦,务必保重。——林建国,1972.8.15”
1972年8月15日——这是父亲去云南三岔河的前一年。那时他已经发现地磁异常,已经意识到三岔河可能不简单。而秦素心和周毅,显然也参与了相关研究。
林晚月放下信,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嗒,嗒,嗒。父亲,秦素心,周毅,还有那个年轻军官……这些人,在1970年代初,围绕着三岔河,围绕着赤血蕨和可能存在的矿产,形成了一个她从未知晓的、紧密的圈子。
而四十年后,她站在了这个圈子的中心——作为林建国的女儿,作为陆北辰的未婚妻,作为三岔河生态保护站的发起人。
这不是巧合。命运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每一根线都指向同一个节点。
她需要更多信息。而这些信息,可能就在这座别院里——在陆文渊所说的“家族档案室”里。
陆文渊早上提到过,陆家有完整的家族档案,从明代至今,二十三代的记录都保存在老宅的档案室里。而这座别院,是陆家在北京的别院,也许……也有部分档案?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拉开门。走廊里很安静,吴妈应该在一楼准备晚餐。她走出房间,沿着走廊向院子深处走去。
这座别院是三进的四合院结构。她住在西厢房,陆文渊和陆明远住在正房,东厢房是客房。而最后一进院子,据说平时锁着,很少有人进去。
她穿过连接中院和后院的月亮门。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是一个更小的院子,种着几棵梅树,此刻枝头压满了雪,像开了一树白花。院子北面是一排平房,门窗紧闭,檐下挂着蛛网,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
林晚月走到平房前。门是旧式的木门,上面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已经锈迹斑斑。她伸手摸了摸锁——冰凉的,锁孔里积满了灰尘。看来真的很久没开过了。
她正想转身离开,目光却被门旁窗台上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是一个陶制的花盆,里面种着一株植物,已经枯死了,但枯枝的形状很特别。她走近细看。
是一株茉莉。虽然枯死了,但那种特有的枝干形态,她认得——母亲在省城的院子里也种着同样的茉莉,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品种。
为什么后院的窗台上会有一盆茉莉?而且从盆的样式和风化程度看,至少摆放了二十年以上。
她伸手想去碰那花盆,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陶土,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林小姐对这盆花感兴趣?”
林晚月猛地转身。是陆文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月亮门口,穿着深灰色的棉袍,手里拿着那根紫檀木手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锐利。
“三叔公,”她稳住呼吸,“我随便走走,看到这盆花……是茉莉吧?”
“是茉莉。”陆文渊慢慢走过来,停在花盆前,看着那株枯死的植物,“素心种的。她喜欢茉莉,说香气清雅,不争不抢。这盆花,她嫁过来那年种下的,陪了她六年,她走的那年冬天,花也死了。我没舍得扔,就一直放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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