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玻璃花城的旧货集市尽头,总有一个戴着黑绸眼罩的独眼老头,他的摊位没有招牌,只铺着一块褪色的天鹅绒布,上面摆着一堆旧玩具。这些玩具都蒙着一层油腻的时光,发条生锈,漆面剥落,唯有正中央那只万花筒,像新的一样。它的外壳是深紫色的硬纸筒,两端箍着黄铜圈,筒身绘着繁复的藤蔓花纹。老头从不吆喝,只是将万花筒举到眼前,对着太阳慢慢转动,筒里便涌出无数破碎又绚烂的图案,仿佛把整个世界的色彩都揉碎了再重组。
九岁的艾丹就是在那个夏天得到了这只万花筒。他母亲米娅是集市上卖香料的寡妇,为了安抚儿子因父亲缺席而愈发孤僻的性子,她咬牙掏出三枚银币,从独眼老头手里换来了这个“能让小孩子看见天堂”的玩具。老头收钱时,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孩子,记住,你只能看,不能想。想多了,眼睛会记住不该记住的东西。”
艾丹没在意,他抱着万花筒跑回家,一头钻进阁楼。阁楼里堆满了他父亲留下的旧物:生锈的怀表、断弦的吉他、一本翻烂的航海日志。他把万花筒抵在眼睛上,对着窗外旋转。玻璃花城的雨刚停,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虹彩。筒里的三棱镜将光线切割、反射、重叠,形成了无数对称的图案:紫色的鸢尾花变成六瓣,金色的蜜滴裂变成星芒,绿色的苔藓织成迷宫般的网。艾丹看得入了迷,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化的谜题。
最初几天,一切正常。艾丹把万花筒带到学校,在课间向同学们炫耀。孩子们围着他,轮流将眼睛凑近筒口,发出惊叹。连最挑剔的班主任塞巴斯蒂安先生,也忍不住夸了一句:“这玩具确实精致。”艾丹成了班上的焦点,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被需要、被看见。他把万花筒挂在脖子上,像骑士佩戴勋章。
变化始于第一个月圆之夜。艾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棱镜森林里,每一棵树都是一根巨大的三棱柱,树干上生满眼睛,每只眼睛都倒映出无数个艾丹。他在梦里奔跑,却发现自己无论转向哪个方向,前方的路都是被切割成六边形的碎片。他惊醒时,天还没亮,房间里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玻璃腥味。他揉揉眼睛,看向墙壁,发现墙纸上本该是蓝色条纹的地方,竟然分裂成了三条不同深浅的蓝线,中间还夹杂着细小的紫色斑点。
艾丹以为是眼花了,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上学,他坐在教室后排,看着黑板上的粉笔字。那些字本该是白色的,此刻却泛着彩虹色的边,每个字的轮廓都被拉出了重影,像有好几个同样的字叠在一起。他举手告诉塞巴斯蒂安先生,先生皱眉走过来,盯着黑板看了半天,说:“艾丹,你是不是没睡好?字很正常。”
可艾丹眼里的世界,已经开始失控。万花筒里的棱镜结构,像病毒一样刻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他看任何东西,都会被自动分割、反射、重组。天空不再是蔚蓝,而是由无数块三角形蓝色拼成的马赛克;树木不再是绿色,而是每片叶子都分裂成四片,分别呈现黄绿、深绿、蓝绿和灰绿。最恐怖的是人脸,每个人的五官都被拆解成对称的碎片:两只眼睛裂成六只,排列成蜂巢状;一张嘴变成三张,同时开合,发出重叠的回音。
艾丹开始害怕出门。他把自己关在阁楼里,用黑布蒙住窗户,试图隔绝光线。可黑暗并不能阻止分裂,他的眼睛已经学会了自我切割。在绝对的黑暗中,他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视野里旋转、碰撞、分裂,形成更复杂的图案。他意识到,自己的视觉系统已经被万花筒的棱镜逻辑彻底改写,现实世界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个永不停歇的、自我复制的几何地狱。
母亲米娅发现了儿子的异常。她看到艾丹蜷缩在阁楼角落,双眼死死闭着,双手捂住耳朵,嘴里喃喃自语:“别转了,别转了。”她冲过去抱住儿子,却发现艾丹的眼眶周围出现了细密的紫色纹路,像毛细血管被染了色。她带艾丹去看镇上最好的眼科医生,医生用检眼镜照了很久,只说:“视网膜结构异常,有不明原因的色素沉积,没见过这种病例。”
米娅不死心,又带艾丹去了大城市的医院。MRI、CT、眼底造影,所有检查都做遍了,结论是:生理结构正常,视觉皮层活跃度过高,可能是心理性幻觉。医生开了镇静剂,建议心理咨询。可药物对艾丹毫无作用,他的眼睛依旧在无时不刻地“旋转”“分裂”“重组”。
绝望之际,米娅想起了那个独眼老头。她带着艾丹回到旧货集市,却发现老头的摊位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卖廉价首饰的店铺。店主说,那个老头半年前就走了,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米娅不死心,在集市上四处打听,终于从一个老渔夫口中得知,老头住在玻璃花城边缘的废弃灯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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