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雅典城的天空永远是那种被精心校准过的、介于晴与多云之间的淡蓝色,像一块巨大的、无菌的显示屏。空气里飘着纳米级的净化微粒,闻起来什么味道都没有,除了偶尔从“信实生物”总部大楼方向传来的、淡淡的臭氧味——那是大型基因编译器的冷却系统在工作。
艾登·里弗斯就出生在信实生物旗下的“天恩”生育中心。和所有在新雅典出生的孩子一样,他的基因在受精卵阶段就被优化过:剔除遗传病风险,增强免疫力,调整肤色和瞳色以符合父母偏好。但他得到的,还有一个被称为“孝行补丁1.0”的基因程序——这是新雅典“家庭价值复兴法案”的强制条款,所有通过合法生育中心出生的孩子,必须在胚胎期植入。
艾登的父母,索菲亚和马克斯·里弗斯,为此支付了额外费用。不是购买,是“捐赠”——用于资助“孝行补丁”的持续研发。宣传册上写得很美好:“消除代际冲突,缔造永恒和谐家庭。让爱与服从,成为本能。”
程序在艾登五岁时“激活”。那天,他因为不想吃西兰花,把盘子推到了地上。母亲索菲亚还没来得及说话,艾登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小小的身体蜷缩起来。剧痛来得毫无征兆,像有一根烧红的铁钎从他太阳穴刺入,在脑内疯狂搅动。痛感只持续了三秒,但强度足以让他失禁,瘫在地板上瑟瑟发抖。
“艾登?亲爱的,怎么了?”索菲亚惊慌地抱起他。
“头……头好痛……”艾登抽泣着。
索菲亚和马克斯对视一眼,马克斯微微点头。索菲亚叹了口气,抚摸儿子的头发:“也许……也许是因为你浪费了食物,还对妈妈发脾气。好孩子不应该这样,对吗?”
艾登泪眼模糊地点头。他不知道那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但他害怕那种痛再来一次。
第一次触发,留下了深刻烙印。艾登开始无意识地进行因果关联:对抗父母 = 难以忍受的头痛。起初只是具体行为——不收拾玩具、拖延睡觉。但很快,他发现只要产生“我不想听妈妈的”或者“爸爸是错的”这样的念头,哪怕没有说出口或行动,痛楚也会如影随形。有时轻微,像脑仁被针扎了一下;有时剧烈,让他瞬间眼前发黑。
程序有个温柔的名字:“孝道守望者”。它不阻止思考,不篡改记忆。它只是在神经突触间编织了一张精密的警报网,监控着与“孝道”相关的认知和情绪区域。任何被判定为“不孝”或“忤逆”的念头产生,都会触发不同程度的神经信号干扰,模拟出剧烈的疼痛,作为一种负强化。
艾登学会了自我审查。不是道德层面的,是生理层面的。就像手指靠近火焰会自动缩回,他的思维一旦滑向对父母的质疑、不满、反抗,警报网就拉响,疼痛迫使他立刻将念头掐灭,转而去想“妈妈很辛苦”或“爸爸是对的”。这个过程越来越自动化,越来越迅速。到十岁时,他已经很难产生真正意义上的、针对父母的负面情绪了。不是不想,是不敢——潜意识已经先于意识,将那些可能引发疼痛的思维路径彻底封锁了。
父母对此很满意。索菲亚常对朋友夸耀:“艾登真是个小天使,从来不用我操心。”马克斯则觉得,这是现代科技送给家庭最好的礼物。他们不知道,或者说选择忽略,儿子眼中偶尔闪过的、空洞的顺从,和那种过于精准的、像背诵台词般的“我爱你,妈妈/爸爸”。
十二岁,艾登进入“和谐中学”。这里大部分学生都植入了孝行补丁,只是版本可能不同。课堂上有“孝道伦理”课,老师用全息投影展示大脑扫描图,指着被高亮的“感恩回馈”和“家庭依恋”神经簇,解释孝行补丁如何“温和地强化这些美好天性”。艾登看着图片,想起昨晚因为产生“希望父母别管我作业”的念头而引发的、持续五分钟的偏头痛。
他尝试和唯一的朋友,转学生利奥提起。利奥来自一个“自然生育”家庭(少数拒绝植入补丁的宗教家庭),没有装程序。“头痛?当你……呃,不听爸妈话的时候?”利奥困惑地挠头,“不会啊,我顶多被骂一顿或者没收游戏机。”
艾登描述那种痛,利奥脸色变了:“那听起来像……酷刑。就因为你脑子里想了点他们不喜欢的事?”
“不是他们不喜欢,”艾登下意识地纠正,这是程序强化后的思维定式,“是我不对。孝顺是应该的。”
利奥盯着他看了很久,小声说:“艾登,你说话好像……好像我奶奶的语音助手。设定好的那种。”
那天晚上,艾登对着镜子,试着对自己说:“我讨厌这个程序。”话音未落,剧痛袭来,他摔倒在地,呕吐不止。母亲冲进来,他只是说吃坏了肚子。但内心深处,某种东西醒了。不是反抗的念头(那太痛了),而是一种冰冷的观察:我甚至不能“想”我讨厌它。我的思想,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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