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苏州,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雪。
雪从腊八下到小年,又从祭灶下到除夕,没有停的意思。屋顶、树梢、街巷,全都裹了厚厚一层白,把江南的婉约冻成了北方的肃杀。运河结了薄冰,船只困在码头,像一只只僵死的甲虫。
安抚使府里,却热闹得很。
这是清辞上任后的第一个除夕,按例要宴请江南文武官员。府里张灯结彩,丫鬟仆役穿梭往来,厨房飘出诱人的香气。堂上摆开二十桌宴席,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官员们陆续到了,穿着崭新的官服,脸上堆着笑,互相拱手拜早年。但笑容底下,是各怀鬼胎的眼神。陈志远来得最晚,带着一队亲兵,大摇大摆坐在主宾位,俨然以主人自居。
清辞穿着正三品官服,外罩一件猩红斗篷,从内堂走出来。她瘦了些,但眼神更亮,像雪地里的两点寒星。
“各位大人,请坐。”她举起酒杯,“今日除夕,辞旧迎新。本官敬各位一杯,愿来年江南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众人举杯附和。酒过三巡,气氛渐渐活络。舞姬上场,丝竹声起,觥筹交错间,仿佛太平盛世。
但清辞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她看向陈志远。陈志远正与布政使低声交谈,时不时瞥她一眼,眼神里有掩不住的得意。他一定觉得,这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已经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清辞笑了笑,放下酒杯,拍了拍手。
丝竹声戛然而止。舞姬退下。官员们疑惑地看向她。
“趁着今日团圆,”清辞缓缓道,“本官有几件事,要向各位大人禀报。”
陈志远挑眉:“安抚使有话但说无妨。”
“第一件,”清辞从袖中取出一本账册,“这是江南三府今年的赋税总账。陈大人,您过目。”
陈志远接过,随手翻了翻:“账目清晰,很好。”
“是吗?”清辞笑了,“那请陈大人解释一下,为何实际入库的税银,比账上少了三成?”
堂上一片哗然。陈志远脸色不变:“安抚使何出此言?”
“本官查了。”清辞又取出一本账册,“这是各府县的实际征收记录,与总账对不上。少的那些银子,去了哪里?”
陈志远放下酒杯:“赋税征收,难免有些损耗。安抚使年轻,不懂实务。”
“损耗?”清辞冷笑,“一年损耗三十万两银子?陈大人,这损耗也太大了些。”
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陈志远的脸色沉了下来:“安抚使是在质疑本官?”
“不敢。”清辞淡淡道,“只是本官奉旨安抚江南,总要知道钱粮去向。陈大人若说不清,本官只好上奏朝廷,请户部派人来查了。”
这是威胁。陈志远盯着她,眼中杀机一闪而过。但他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此事容后再议。今日除夕,莫谈公事。”
“好,那就说第二件。”清辞不依不饶,“关于夷狄婚约之事。”
提到这个,官员们都竖起了耳朵。夷狄逼婚,是江南最大的隐患。
“本官决定,”清辞环视众人,“履行婚约。”
堂上一片寂静,随即炸开了锅。
“不可!安抚使乃朝廷命官,岂能嫁与夷狄!”
“这是卖国!辱没朝廷!”
陈志远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清辞会这么干脆地答应。
清辞抬手,示意安静:“本官话还没说完。履行婚约可以,但有两个条件。第一,夷狄退兵百里,以示诚意。第二,左贤王亲自来苏州迎亲,不得带兵。”
陈志远皱眉:“左贤王不会答应。”
“他会答应的。”清辞胸有成竹,“因为本官还准备了一份嫁妆——江南三府三年的盐税专营权。”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盐税是江南财政的命脉,三年专营权,那是天文数字的财富。
“安抚使疯了!”按察使拍案而起,“这是资敌!”
“不是资敌,是买平安。”清辞平静道,“用三年的盐税,换江南十年太平,值得。”
陈志远眯起眼睛:“安抚使这么做,朝廷知道吗?”
“本官会奏报朝廷。”清辞道,“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江南的安危,本官担着。”
官员们面面相觑。有人觉得她疯了,有人觉得她胆大,但没人敢再反对——因为这笔交易如果成了,夷狄退兵,江南太平,大家都能过安稳日子。至于盐税……反正不是从自己口袋里掏。
陈志远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安抚使好手段。不过,左贤王未必信你。”
“所以需要陈大人帮忙。”清辞看向他,“陈大人与夷狄素有往来,就劳烦您走一趟,把本官的条件转达给左贤王。”
这是将计就计。陈志远如果去,就是坐实了他与夷狄勾结。如果不去,就是违抗上命。
陈志远盯着她,眼神像毒蛇:“安抚使这是要支开本官?”
“陈大人多心了。”清辞微笑,“本官只是觉得,此事非陈大人莫属。毕竟,您与左贤王……交情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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