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得慢,贴着地面流动,像条灰白色的河。
河分岔了——一条流往湖边渔场,蜿蜒曲折,雾在芦苇丛里打旋;
一条伸向东山谷耕地,被半人高的麦茬割得支离破碎;
还有几条更细的,钻进林子里,那是猎人追猎时踩出来的野径。
他低头看自己脚上的草鞋。
鞋底磨薄了,左脚大趾处磨出个洞,露出的脚趾沾着泥。
这双鞋是两个月前新编的,那时寨子里的路还没这么难走。
如今每天要在居住区、耕地、渔场、训练场之间往返四五趟,鞋底就像被砂纸打过。
“岩叔。”
张翎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岩叔转身,看见毕摩肩上扛着根削尖的木桩,木桩上绑着麻绳——是丈量用的标竿。
“看什么呢?”
“看路。”岩叔指着雾里那些岔道,“昨天送麦捆,板车在东边泥坑陷了三次。
石野他们抬鱼回来,走湖边那条道,滑倒两个,摔碎三筐。”
张翎把标竿插进祭坛边的泥土里,绳子拉直,一直扯到二十步外寨墙根。
“是该修路了。”
“修路?”岩叔愣了,“先修哪条?耕地那条最急,可湖边那条也……”
“都修。”张翎松开绳子,绳子在空中绷成笔直的线,“但不是乱修。得有个章程。”
他让张昊去叫蒲伯,又叫石野把工棚里所有能用的工具搬出来。
半个时辰后,祭坛前空地上摆开了阵势:石锤、木夯、削尖的标竿、磨平的木板,还有新编的藤筐,筐里装着从壕沟挖出的碎石子。
蒲伯被搀扶着坐下,面前铺开块硝过的鹿皮。
老人用炭笔在皮上画——不是符,是图。
居住区画个圈,东山谷画个方块,湖边画波浪,训练场画个叉。
几条歪歪扭扭的线把这些标记连起来,像张简陋的蛛网。
“这是老部落当年的路网图。”蒲伯的手指在皮上移动。
“主道宽六尺,能并排走两辆板车;次道宽四尺,够两人并肩;小径三尺,单人通行。
道与道交叉处留空地,能调头,能设岗。”
张翎接过鹿皮图,看了半晌,抬头看向雾里那些岔道。
“改一改。”他用炭笔在居住区到东山谷之间画了条粗线,“这条主道,不是直着去,绕个弧。”
笔尖在图上划出柔和的曲线,“避开水洼,避开那片容易塌的坡地。
多走五十步,少陷十次车。”
岩叔凑过来看:“那耕地送肥、收粮,不是绕远了?”
“路不是越直越好。”张翎在曲线中段点了个点。
“这里,设个歇脚台。
放两口水缸,雨天存雨水,晴天供路人喝。
送重物的走到这,歇口气,再走后半程。”
他又画从居住区到湖边的路。
这条线更弯,几乎贴着寨墙根走,在渔场入口处分岔,一条去浅水区,一条去深水码头。
“湖边湿滑,路基得垫高。”张翎放下炭笔,“挖壕沟的碎石正好用上。
路面铺碎石,碎石上铺细沙,最上面压平整的黏土。下雨不泥泞,晴天不起尘。”
蒲伯眼睛亮了:“这法子……老祭司提过,说山外大部落的路就这么修。可咱们当时没那么多人力。”
“现在有了。”张翎看向聚集过来的族人。
五十多人围成半圆,有老有少。
经过春耕、修墙、抵御狼袭、毒箭研制这一连串事,这些面孔比初到湖畔时硬朗了许多,眼神里少了茫然,多了种“知道该干什么”的沉稳。
“今天开始修路。”张翎声音不高,但每个人都听得清,“分三队。
岩叔带一队,修居住区到耕地的主道;林猿带二队,修居住区到湖边的次道;
张昊带三队,修居住区到训练场、再到祭坛的环道。”
“工具怎么分?”岩叔问。
“石锤木夯给主道队,标竿木板给次道队,藤筐扁担给环道队。”
张翎顿了顿,“每队配四个弓箭手,带上毒箭,在施工区外围警戒。
路修到哪儿,警戒线推到哪儿。”
人群散开,各自归队。
岩叔那队人最多,二十三个,都是壮劳力。
老猎人把标竿插在寨门口,绳子拉直,往东山谷方向走。
绳子是浸过鱼油的麻绳,拉紧后笔直如刀,在晨雾里切开道清晰的线。
“顺着绳子走!”岩叔喊,“绳左边是路,绳右边是野地。路宽六尺,一寸不能少!”
众人动手。
先用石斧砍掉线内的灌木杂草,根系深的,泼上温泉水烫死。
清出地面后,两个汉子在前用石锹挖沟——不是排水沟,是路沿沟,深一尺,宽半尺,挖出的土堆在路面位置。
沟挖好,开始垫路基。
这是最耗力气的活。
从壕沟运来的碎石倒进路槽里,要用木夯一遍遍砸实。
木夯是整根硬木做的,两头削平,中间绑着四根握把,四人各执一把,齐声喊号子抬起,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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