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道难关:蒸煮。
酿酒用的荞麦不能煮烂,要蒸透而不破皮。
工棚里最大的陶甑搬出来,架在火上。
甑底铺层干净麻布,荞麦仁倒进去,摊平。
大火烧水,蒸汽上来,透过麻布熏蒸荞麦仁。
蒸到一炷香,张翎揭开甑盖。
热气扑面,带着荞麦特有的青苦味。
他用木筷夹起几粒,手指一捻——仁粒变软,但皮未破,内里熟透。
“成了。”
第三道难关,也是最关键的:酒曲。
没有现成的曲。
记忆里,彝家制曲用老曲做引,掺麦麸、草药,发酵而成。
现在什么都没有,得从零开始。
张翎想起穿越前看过的资料——最原始的酒曲,是空气中野生的酵母和霉菌,附着在熟粮上自然发酵。
能不能成,看天意。
他把蒸好的荞麦仁摊在竹匾里,搬到通风的干栏二层。
竹匾下垫着干净茅草,防止潮气。
荞麦仁凉到温热,手贴上去不烫,正好。
“然后呢?”阿禾问。
“等。”张翎说,“等它自己发霉。”
等,是最熬人的。
第二天,荞麦仁没变化,只是表面干了,硬了。
第三天,边缘几粒长了层极薄的白毛,像霜。
第四天,白毛蔓延开,但很稀疏,一碰就掉。
岩叔来看过两次,摇头:“馊了吧?扔了算了。”
蒲伯却反对:“再等等。我年轻时在老部落,见人制曲,有时要等七八天。”
第七天傍晚,张翎爬上干栏。
竹匾里的景象让他心跳快了——荞麦仁表面覆盖了一层致密的菌丝。
不是纯白,是淡淡的黄绿色,毛茸茸的,闻起来有股奇特的、介于霉味和酒香之间的气息。
成了?还是坏了?
他小心地拈起一粒。
菌丝包裹着荞麦仁,轻轻一捏,仁粒内部已经软化,渗出黏稠的汁液。
凑近闻,那味道更复杂了:霉味、酸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熟透水果的甜香。
记忆里没有这么具体的对照。
只能试。
张翎把发霉的荞麦仁收进陶罐,这就是最原始的酒曲——或者说,是可能成为酒曲的东西。
有多少活性,能不能真的让粮食发酵成酒,未知。
接下来是正式试酿。
取三斤脱壳荞麦仁,蒸熟,摊凉。
捣碎的酒曲撒上去,拌匀。
拌匀是个细致活——曲少了,发酵不足;曲多了,发酸发苦。
没有比例,全靠手感。
拌匀的料装进另一个陶罐。
罐口不密封,蒙三层干净麻布,用草绳扎紧。
麻布透气,能进空气,又能防虫防尘。
陶罐搬到干栏角落,那里阴凉,温度稳定。
“要多久?”张昊问。
“不知道。”张翎实话实说,“可能十天,可能一个月。
可能出酒,可能出一罐酸水,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等待的日子,寨子里的议论多了。
“听说毕摩在弄什么酒?”
“用那种黑草籽?能喝吗?”
“岩叔说馊了,蒲伯说再等等。”
“浪费粮啊……三斤荞麦仁,够煮几顿粥了。”
张翎听见,不解释。
他每天早晚各去看一次陶罐。
第三天,罐壁摸起来微微发热。
第五天,凑近麻布能闻到淡淡的酸味。
第七天,酸味里混进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第十天清晨,张翎揭开麻布。
罐里的景象让他怔了怔——原本松散的荞麦料,已经塌陷下去,表面浮着一层浅黄色的液体。
液体浑浊,底下是糊状的渣。
气味冲鼻,酸、馊、霉,但细细分辨,确实有那么点酒的意思。
他用竹筒舀了半勺,凑到唇边。
舌尖沾了沾。
极酸,极涩,像馊了的粥水,但咽下去后,喉咙里留下一丝极微弱的灼热感——那是酒精的痕迹,虽然淡得几乎可以忽略。
不算成功,但也没完全失败。
至少证明了,野生荞麦能发酵,能产生酒。
只是工艺粗糙,酒曲活性不足,发酵控制全凭感觉,出酒少,杂质多。
张翎盯着陶罐看了很久。
脑海里,关于荞麦酒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
这次更清晰了——蒸煮的温度,拌曲的手法,发酵时的温度控制,蒸馏的土灶……还有那些口口相传的秘诀:
“荞麦有魂,魂在火里醒,在曲里活,在时间里醉。”
魂。
他忽然懂了。
酿酒,不是把粮食变成液体那么简单。
是要唤醒粮食里沉睡的“魂”,让它在火、曲、时间的共同作用下苏醒、活跃、蜕变,最终成为能醉人、能祭祖、能暖身心的东西。
眼前这罐酸水,只是“魂”刚醒,还没完全活过来。
但醒了,就是希望。
那天下午,张翎带着张昊又去了北坡。
荞麦地经过一场雨,花谢了大半,籽粒更饱满了。
他蹲在地边,拔起一株完整的荞麦——根、杆、叶、花、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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