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熔金,泼洒在尸骸枕藉、血流漂橹的高平原野上,给这场惨烈的胜利涂抹上了一层悲壮而辉煌的色调。
追击的战斗逐渐平息。北汉主刘崇见前锋大溃,中路也被周军反击所撼,深知败局已定,在亲信军队的保护下,仓皇向北逃窜,连营寨辎重都丢弃了大半。失去了统一指挥的北汉联军彻底崩盘,变成了一场漫山遍野的大逃亡。后周军追出十余里,斩杀俘获无数,直到天色渐暗、人马疲敝,才在金鸣声中收兵回营。
高平城下,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篝火次第燃起,驱散着秋夜的寒意和战场上浓重的死亡气息。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腥、硝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气味。
得胜归来的周军各部正在收拢、清点。虽然胜利了,但气氛并不轻松,胜利的代价太过沉重。随处可见缺胳膊少腿的伤员被抬下战场,军医和民夫穿梭忙碌,哀嚎声与胜利的欢呼交织在一起,构成战争最真实的画卷。阵亡者的遗体被暂时集中安置,等待辨认和后续处理,引来阵阵压抑的哭泣。
中军大帐已经重新立起,比之前更加威严。帐外,那面历经劫难、遍布箭孔血污的赭黄龙旗被小心地降下,换上了一面崭新的大纛,在晚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新生与不屈。
陈嚣的“嚣字营”被特许在靠近中军大帐的一片区域休整。出发时五百锐士,此刻能自己站着走回来的,仅九十七人。人人带伤,甲胄破碎,兵器残缺,几乎个个都成了血人。但他们整齐地列队,虽然疲惫不堪,胸膛却挺得笔直,目光炯炯,看着他们那位同样浑身浴血、却如标枪般挺立的主将。
苏文方强撑着精神,正在两名伤势较轻的士兵协助下,进行最后的伤亡统计和装备清点。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记录的手不停颤抖,但依旧一丝不苟。韩震则靠坐在一堆缴获的盾牌上,大口灌着亲兵递过来的清水,腰间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过,但渗出的血迹依旧刺目,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似在忍受剧痛,又似在回味白日的厮杀。
陈嚣站在队列前方,看着眼前这些幸存下来的弟兄,心中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沉甸甸的悲痛与责任。九十七人……超过四百名朝夕相处的兄弟,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他缓缓抬起右手,握拳置于左胸心脏位置,向着列队的士兵,也向着战场上那些再也回不来的英魂,郑重地行了一个现代的军礼。没有言语,但这个前所未见的庄重手势,却让所有“嚣字营”士兵心头一震,随即不约而同地挺直身体,用他们能做出的最肃穆姿态回应。
“都尉,”苏文方清点完毕,走到陈嚣身边,声音沙哑低沉,“阵亡四百零九人,重伤失去战力者四十七人,余者皆带轻伤。缴获北汉将旗一面,铠甲兵械……”他顿了顿,补充道,“箭伤张元徽、迫使其弃旗而逃之功,已记录在册。”
陈嚣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或不再年轻、却同样坚毅的面孔:“阵亡弟兄的名录,务必详尽。抚恤之事,我会亲自向晋王殿下和朝廷力争。受伤的兄弟,不惜代价救治。活下来的……”他提高了声音,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你们都是好样的!‘嚣字营’的威名,是你们用血铸就的!陛下记得你们,大周记得你们!”
士兵们眼中闪过泪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的骄傲和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
就在这时,一名晋王亲卫快步行来,朗声道:“陈都尉,陛下与晋王殿下召见,请即刻前往中军大帐。”
陈嚣整了整破碎的衣甲,擦去脸上最明显的血污,对苏文方和韩震嘱咐两句,便跟着亲卫向大帐走去。沿途,无数周军将士向他投来注目礼,目光中充满了敬畏、钦佩和好奇。皇帝的亲口褒奖和“嚣字营”在战场上的悍勇表现,已经让他成为了此战最耀眼的将星之一。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郭威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端坐主位,虽然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精神矍铄,目光沉静。柴荣侍立一旁,王峻、王审琦、赵匡胤等重臣大将皆在。帐内气氛肃穆中透着胜利后的轻松。
陈嚣进帐,单膝跪地行礼:“末将陈嚣,参见陛下,晋王殿下。”
“平身。”郭威的声音温和了许多,“陈嚣,你与所部将士,今日辛苦了。”
“为国效命,分内之事。”陈嚣起身,垂首答道。
郭威示意内侍赐座,这在众将云集的大帐中已是难得的殊荣。陈嚣谢过后,略显拘谨地坐下。
柴荣开口,语气带着赞赏:“陈嚣,你部率先反击,击溃张元徽前军,夺其将旗,功不可没。详细战果,稍后由枢密院会同兵部核实叙功。”
“谢殿下。”陈嚣应道。
王审琦也笑道:“陈都尉练兵有方,临阵果决,此番又立下擎天保驾之大功,真乃后起之秀,我军之福啊。”他是殿前司主官,陈嚣名义上也算他的下属,下属立下如此大功,他面上也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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