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邈带来的无形压力,与那十万块钱被退回的空洞感,像两股冰冷的暗流,在何炜胸腔里无声碰撞、回旋。他躺在出租屋客厅那张狭窄坚硬的折叠床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清醒得可怕。卫生间的灯光早已熄灭,里间卧室门缝下也一片漆黑,奚雅淓和轩轩应该都睡了。整个屋子沉入一种陌生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在黑暗中清晰可闻。
他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感觉自己像一尾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开合着鳃,汲取的却只有灼热而稀薄的空气。城北家中父亲的咳喘,城东这里妻子与另一个男人之间那微妙难言的气场,儿子沉默而抗拒的背影,工作上那个“记过”处分如影随形的标签,还有苏晴那彻底斩断一切联系、甚至连“赎金”都不屑收取的决绝姿态……所有这一切,拧成一股粗粝无比的绳索,勒紧他的脖颈,缓慢而坚定地剥夺着他最后一丝氧气。无处可逃,也无从反抗。巨大的虚无和近乎绝望的孤寂,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与窒息压垮时,里间卧室的门,忽然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咔哒”。
不是幻觉。何炜的心脏猛地一跳,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黑暗中,他屏住呼吸,听觉被放大到极致。
极其轻微的、赤足踩在地板上的窸窣声。很慢,带着一丝犹豫,正从卧室门口,向着客厅这边移动。
是奚雅淓。
她出来做什么?喝水?还是……
何炜僵直地躺着,一动不敢动,连眼皮都不敢眨。他能感觉到那道身影在昏暗的客厅里短暂停留,似乎朝沙发床这边望了一眼,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更近了。
下一秒,他感觉到身下本就狭窄的床垫边缘,微微向下陷落了一点点。一股熟悉的、带着温热体温和淡淡沐浴露香气的气息,悄然靠近。不是白天那种刻意的疏离,而是属于夜晚的、私密的、毫无防备的气息。
奚雅淓没有躺下,而是坐在了床沿,离他的腿很近。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睡衣的轮廓。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比刚才独自一人时更加厚重,却奇异地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动,紧绷,脆弱,却又带着一种破冰般的试探。
“……睡不着?”良久,是何炜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嗯。”奚雅淓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带着疲惫,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床板太硬,硌得慌。”
这是一句简单的抱怨,却在此刻,像一把小小的钥匙,轻轻捅破了那层坚硬的、名为“日常”与“责任”的冰壳。他们不再是需要扮演得体夫妻的演员,不再是背负各自沉重包袱的旅人,只是两个在同一片冰冷夜色里,同样感到“硌得慌”、同样无法安眠的普通人。
何炜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道歉?显得苍白。安慰?他自身难保。询问陈邈?此刻更是大煞风景。最终,他只是从薄被里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先是触碰到微凉的床单,然后,碰到了她搁在身侧的手背。
她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他的手掌覆上去,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那触感如此熟悉,掌心的纹路,指节的形状,曾无数次牵过、握过,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变得遥远而隔膜。此刻重新握住,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酸楚和心悸。
奚雅淓的手在他掌心里轻轻动了一下,然后翻转过来,与他十指交缠。指尖扣入他的指缝,带着一种微微的、却不容置疑的力道。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它不再是客气的触碰,而是主动的连接,是无声的邀约,也是孤注一掷的靠近。
何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耳膜。所有的疲惫、猜疑、愧疚、无力,在这肌肤相触的瞬间,仿佛被一股更原始、更汹涌的热流暂时冲散。他猛地坐起身,动作有些大,带起一阵凉风。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骤然交缠在一起,急促,灼热。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近在咫尺的体温,闻到她发间颈畔熟悉又令人心颤的气息。他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还有一丝……未干的湿意?
她哭过?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犹豫和自怜。他不再思考,不再权衡,遵从着身体最本能的驱使,用力将她拉向自己。
奚雅淓低低地惊呼一声,身体落入他怀中,微微的挣扎后,便顺从地贴了上来。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脸颊埋在他肩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拥抱的力度很大,近乎蛮横,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又仿佛要从对方身上汲取最后一点对抗寒冷的暖意。
没有语言。语言在此刻是多余且苍白的。所有的焦虑、恐惧、孤独、渴望,都化作了唇舌间激烈的厮磨,化作了指尖在对方脊背上用力的游走,化作了布料摩擦的窸窣和压抑不住的、从喉间逸出的模糊呻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