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槎残骸深深嵌入泥土,焦黑的金属外壳在夜色中蒸腾着最后几缕稀薄的青烟。断裂的龙骨和扭曲的装甲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支棱着,像一头筋疲力尽、瘫倒在巢穴边缘的巨兽骸骨。舱内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臭氧味和金属冷却时特有的、生涩的腥气。
林枫松开早已扭曲变形的金属方向舵,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被滚烫的金属烙出几道清晰的红痕。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坐了几秒钟,听着船体内部偶尔传来的、金属冷却收缩的“咔哒”声,以及更远处,夜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穿过遥远距离传来的、城市夜间公路那种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是地球的声音。是家的背景音。
他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那气息在冰凉的、混杂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空气里,凝成一团迅速消散的白雾。然后,他用有些僵硬的手指,解开了身上早已失去弹性、沾满污迹的安全束带。卡扣发出艰涩的“咔”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船舱里显得格外清晰。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糖糖正手脚并用地从安全座椅里往外爬,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小脸依旧被烟尘和泪痕糊得脏兮兮的,但那双大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颗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她挣脱束缚,光着脚丫踩在冰冷、布满碎屑和不明液体的地板上,却似乎毫无所觉,只是猛地扑到旁边舷窗前。
舷窗的强化玻璃在撞击和高温下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但奇迹般地没有完全碎裂。透过那些扭曲的裂纹看出去,外面是模糊的、晃动的、属于地球夏夜的浓重黑暗,以及黑暗深处,远处那片……璀璨的、温暖的、连绵不绝的灯火。
那是城市的灯火。是临江市的灯火。
糖糖的呼吸骤然停住了,小小的鼻翼急促地翕动着。她整个人几乎贴在冰冷的、布满裂纹的玻璃上,小手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些裂纹的纹路,仿佛想透过它们,更真切地触摸到窗外那片光海。
“是……是……”她张了张嘴,声音又干又哑,带着长途跋涉和惊魂未定后的颤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哭腔的气音,“……是灯……”
小雅解开束带的速度慢一些。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谨慎。她没有立刻去看窗外,而是先低下头,检查怀里那个用胶带缠了好几圈的玻璃瓶。瓶身又多了两道细小的新裂纹,但里面的嫩芽似乎感应到了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息,微微挺立了一丝。她这才松了口气,紧紧将瓶子抱在胸前,然后才抬起头,目光投向舷窗外。
她的视线不像糖糖那样急切地捕捉远处的光海,而是先落在近处。月光穿过受损的船体缝隙和林木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见被冲击波压倒的、青草折断后渗出的汁液痕迹,看见翻起的、湿润的、散发着独特土腥味的黑色泥土,看见一只受到惊吓、匆匆跳进灌木丛的蟋蟀留下的残影,看见夜空中低垂的、熟悉的、北斗七星的勺柄。
故乡的泥土,故乡的草木,故乡的星辰,故乡的空气。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穿过鼻腔,带着夏夜特有的、微凉的草木清气,远处城市飘来的、极淡的汽车尾气和人间烟火气,还有脚下这片林地里、泥土腐烂枝叶和夜露混合的、复杂而真实的气息。这空气远不如青墟界或某些灵气充裕的异界那般清灵纯净,甚至有些稀薄和“浑浊”,但就是这口空气,让她的胸腔微微发胀,眼眶瞬间就热了。
那是“家”的味道。是烙印在灵魂最深处、无论离开多久、去过多少更“好”的地方,都无法替代和遗忘的味道。
林枫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后的噼啪声。他没有打扰两个孩子的凝望和沉浸,只是走到严重变形、卡死的舱门旁,伸出右手,手掌贴在那烧蚀得坑坑洼洼的金属门板上。指尖没有动用任何超凡的力量——那力量此刻在他体内如同熄灭的火山,只余下灼热的灰烬和深深的疲惫。他只是凭着纯粹的身体力量,配合着对星槎结构最后一点记忆,以一种特殊的频率和角度,缓缓用力。
“嘎吱——吱呀——”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中,严重变形的舱门被硬生生推开一道勉强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更加浓郁、更加鲜活的、属于地球夏夜的气息,如同等待已久的潮水,瞬间涌入这充满焦糊与死亡气息的金属囚笼。
糖糖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像只被惊动的小兔子,猛地转身,甚至等不及舱门完全打开,就猫着腰,从那道缝隙里挤了出去。动作急切得差点被翘起的金属边缘刮到睡衣。
“糖糖!”小雅低呼一声,抱着瓶子也跟了过去。
林枫最后看了一眼这艘承载他们穿越无尽凶险、最终支离破碎的星槎残骸,目光扫过彻底焦黑的控制台,扫过散落一地的、来自不同世界的零碎物件,扫过那些记录下无数次惊险与温暖的座椅和舷窗。然后,他沉默地侧身,也走出了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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