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阳把“换电站”三个字写在便利贴上,贴在出租屋的墙头。那面墙已经贴满了:骑手友好地图草图、算法漏洞截图、老K的遗像、父亲化疗的缴费单。便利贴是黄色,像外卖箱的颜色,也像凌晨四点路灯的颜色。他写完最后一横,退后两步,盯着那三个字,像盯着一条还没送出的订单——地址模糊、电话关机、备注写着“多加香菜”。
“200万,100个站,平均一个站2万。”他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只能让墙上的自己听见。2万,在市中心买不下一平米,却能给同行买一条命——不用再拎着重达20公斤的电池爬七楼,不用再为了抢充电桩吵架,不用再在雪天因为“续航掉断崖”而哭到失声。他比谁都清楚,电动车是骑手的腿,电池是腿里的骨髓,而换电站,就是给这条腿续命的骨髓库。
可200万从哪来?他刚把纪录片版权的120万悄悄打给林笙,替父亲垫了手术费,手头只剩平台奖的10万和“朝骑科技”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税后3.7万。银行卡里躺着13.7万,像冬天车座上的薄霜,一屁股坐下去就化成水。他盯着余额,想起老K说过的一句话:“代码世界最残忍的不是bug,而是精浮点误差——看起来只差0.0000001,却能让系统崩溃。”此刻,他就是那个被误差卡住的骑手。
夜里十一点,他戴上头盔,出去跑单。冬末的风像钝刀,割不开脸,却能把寒气塞进骨头缝。他专挑远郊的单,单价高、补贴高、没人抢。系统给他派了一单“烧烤→网咖”,19公里,配送费27.5元。他接下单,像接住一根从对岸漂来的绳子——每跑一单,绳子就粗一分,也许能把自己拖上岸。
电动车在空旷的高架上飞驰,仪表盘亮着幽蓝的格子,像当年园区小黑屋的电击灯。他下意识缩肩,肋骨旧伤发出轻微的“咔”,提醒他那30道电击留下的裂缝还在。他咬紧牙,把油门拧到底,风从裂缝灌进去,填满了胸腔,也吹散了幻觉。他告诉自己:我不是在逃,我在攒——攒每一公里、每一块钱、每一格电,攒出一个换电站。
跑到第三单,他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老焦”,河南口音,声音像在油锅里滚过,沙哑却滚烫:“朝阳,我手里有批退役电池,宁德时代的,容量掉到70%,但还能用。我按斤卖,一斤9块,你要不要?”李朝阳心里飞快拨算盘:一块电池重25斤,225元;100个站,每个站放20块,2000块电池,45万。加上外壳、电路、场地、手续,一个站2万确实打不住,可如果用退役电池,成本能砍掉一半。他喉结滚动,像咽下一块滚烫的炭:“要,我全要。但得赊账,分三期。”老焦在电话那头笑,笑声像铁锹铲雪:“中!你敢赊,我就敢给。谁让你是李朝阳。”
挂断电话,他站在网咖门口,把烧烤递给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接过袋子,顺手在备注栏点了个“五星好评”,标签弹出来——“您已获得1次抽奖机会”。他苦笑,想起梦里那个“五星抽奖”二维码,想起那一串闪瞎眼的0。此刻,他不再相信天降一亿,他只相信凌晨四点的一块钱配送费,相信一块电池能跑42公里,相信100个换电站会像100颗钉子,把黑夜钉牢在黎明之前。
第二天,他揣着银行卡,去找房东。房东叫赵秀兰,六十五岁,老伴去世,女儿在国外。她出租的那间老库房在城郊结合部,300平米,层高6米,门口有棵歪脖子枣树。李朝阳想租下来当第一个换电站的样板间。赵秀兰戴着老花镜,正在给枣树缠草绳,见他来,眯眼笑:“小李,又换车了?”他搓搓手,把头盔夹在腋下,像夹着自己的心脏:“阿姨,我想租库房,五年,一次性付……付半年。”他声音越说越低,因为卡里的13.7万连半年都不够——市场价一年12万。
赵秀兰把草绳系紧,拍拍手上的土,抬头看他。她的眼睛混黄,却像能照见人心:“我闺女说,你在网上挺火,叫啥……隐形首富?你咋连房租都付不起?”李朝阳咧嘴,笑得比哭难看:“首富是假的,隐形是真的。我就想给兄弟们搭个窝,让他们换块电池就能回家。”赵秀兰“嗯”了一声,转身进屋,拿出一份打印好的合同:“五年,60万,押金免了,第一年我只收你5万,后面你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补。要是赔光了,你就走,我不追责。”她顿了顿,又补一句,“我闺女在国外,不回来了,库房空着也是空着。你让这棵树热闹点就行。”
李朝阳接过合同,手指在纸上摁出五个汗湿的坑。他想跪,被赵秀兰一把拽住:“别整那套,咱娘俩都信实在。”他在合同上签字,签得比入党申请书还端正。签完,他掏出手机,给老焦转定金——2万,备注:电池信仰金。然后又给做钣金的老同学阿勇打电话,订100个防雨外壳,每个800元,打完折再欠10万。阿勇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你当年借我30块都没还,现在一张口就10万?”李朝阳笑:“加利息,还你15万,换电站立起来那天,我当众给你磕头。”阿勇沉默三秒:“磕不磕随你,老子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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