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五十八,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芙蓉巷口。初冬的风像钝刀,刮得耳廓生疼。他摘了手套,用虎口去揉,才发现裂了三道口子,最深的那条正渗血。
耳机里传来系统提示:“您有一个新订单,预计取餐时间 05:06。”
他抬头,看见“老胡包子铺”的灯牌还亮着,蒸汽把玻璃糊成毛玻璃,像一块被反复擦拭却越擦越花的旧奖牌。
“朝阳,又上热搜啦!”老胡把一袋热豆浆隔窗递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第几回了?我闺女说,现在全网都喊你‘路面超人’。”
李朝阳把豆浆塞进保温箱,顺手用袖口擦了擦座桶上的露水:“胡叔,别拿我打趣。我跑得再快,也追不上热搜的速度。”
老胡“嘿”了一声,压低嗓子:“那帮记者一会儿准得来,你信不信?上次他们把我店名都写错,写成‘老高包子’,我气得想给差评。”
李朝阳笑,没接话。他知道老胡不是真生气,老胡只是心疼他——每次热搜上来,他的单量就暴涨,涨的不是普通单,是“打卡单”:
——“朝阳哥,不用真送,让我拍张合照就行,小费 66。”
——“师傅,我点了一份空气,你空驶过来,我录短视频。”
——“李师傅,给我妈签个名吧,她 PTSD,就信你。”
他不好拒绝,于是跑得更狠。别人日跑五十单,他跑八十;别人回家睡八小时,他缩在网吧小包厢眯四小时。仿佛只有把自己扔进路面,才能从那些炽热的目光里喘口气。
五点二十,城市的第一班地铁从高架桥上轰过去,像一条甩着银鳞的大鱼。李朝阳沿着二环路辅路向南,车速 42,风把外卖箱的塑料膜吹得哗啦响。
手机震动,是林笙。
“醒啦?”他戴耳机,声音放得很轻。
“被你儿子踹醒的。”林笙笑,“小家伙一听‘爸爸上热搜’,激动得在肚子里打拳。”
“别刷手机,再睡会儿。”
“睡不着。朝阳,这次不一样,热搜词条是#李朝阳 换电站地图#。网友把你说成‘城市基建狂魔’,还有大 V 倡议给你立雕像。”
李朝阳猛地捏闸,车子“吱”一声停在公交站台旁。
“雕像?”他声音发干,“我都没给我爷立过碑。”
“所以提前告诉你,别又像上次,被记者堵在桥洞底下,冻得直哆嗦。”
李朝阳深呼吸,白雾从嘴边溢出去。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也是在这条辅路,被一群做直播的大学生团团围住。他们举着环形灯,把他照成一只受惊的鹿。
“李老师,您对‘隐形首富’这个称号怎么看?”
“朝阳哥,说两句吧,就两句,我们好交差。”
他当时说了什么?
——“我只是个送外卖的,路面比我脸熟。”
第二天,这句话被剪成鬼畜视频,弹幕刷满了“路面比我脸熟”的表情包。
六点整,李朝阳送完第九单。订单地址是市儿童医院的血液科,收餐人是位戴毛线帽的小女孩。
“叔叔,你今天又上热搜啦!”小女孩踮脚,把一张折成豆腐块的纸条塞进他手里,“我帮你画了新头盔,像钢铁侠的。”
他展开纸条,看见一枚歪歪扭扭的五角星,旁边写着:
“给朝阳叔叔,路面超人,不怕痛。”
他把纸条贴在胸口,隔着羽绒服,也能感觉到那一点烫。
走出住院楼,记者果然来了。
一共三个人:一个扛摄像机的大哥,一个穿短款羽绒衣的女主持,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实习男生,男生手里还捧着一杯速溶咖啡,杯套上大写的“早安,打工人”。
女主持小跑两步,高跟鞋在瓷砖地面敲出清脆的“哒哒”。
“李师傅,耽误您两分钟,我们是《城事》栏目组的。”
李朝阳把电动车往身后侧了侧,像下意识护住坐骑的老骑兵。
“两分钟太长了,我下一单还有七分钟超时。”
“那就一分钟。”女主持把话筒递到他下巴,红色 LOGO 几乎贴上他的防寒面罩,“网友都想知道,您为什么坚持拒绝‘网红’身份,继续送外卖?”
李朝阳垂眼,看见话筒防风罩上沾着一根长发,不知道是谁的。
“不是拒绝,是怕。”
“怕什么?”
“怕再上热搜,就把路面挤坏了。”他抬手,指了指医院门口那条单行道,“原本可以靠边停的车,为了拍我,全停路中间。救护车进不来,孩子耽误一分钟,就少一分命。”
女主持愣住,摄像大哥把机器往下压了压,镜头里只剩下李朝阳的羽绒服下摆,沾着一点油渍,像地图上的孤岛。
六点二十五,李朝阳在解放路的“换电站”补电。
这是他用年终奖建的第 73 个站,外墙刷成薄荷绿,顶上是一块太阳能板,冬天也能亮灯。
站旁蹲着个年轻骑手,姓段,二十一岁,腿上绑着护膝,护膝磨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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