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鲁中平原,风像一把钝刀,把玉米秆一根根砍倒,又把土路砍得发白。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岳父林保田院门口时,天刚蒙蒙亮,雾气贴着地面跑,像一群找不到窝的羊。院子还是二十年前修的,青砖脱釉,墙头几棵枯草抖啊抖,像给他打招呼:哟,单王来了?
他“哎”了一声,算是答应。车把上挂着的保温箱被风吹得咣当响,箱体贴着新打印的标语——“村达·空投外卖试验场”。字是林笙写的,颜体,饱满得像刚出锅的馒头。
林保田趿拉着棉鞋出来,手里捏着半截胡萝卜,当牙刷使,一边蹭牙花子一边嘟囔:“说好了八点,你五点半就蹲门口,着急投胎?”
李朝阳咧嘴:“投啥胎,投箱子。今天第一次空投,得赶顺风。”
老林斜眼瞅他:“顺风?你当这是放风筝?”
李朝阳没回,顺手把电动车后座上的帆布包解开,露出四架折叠无人机——灰黑色,四旋翼,肚子底下焊着个不锈钢饭盒槽,像一排排张嘴等饭的雏鸟。
试验计划昨晚就背得滚瓜烂熟:
1. 起飞点:岳父屋顶。
2. 空投点:屋后苹果园中间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直线距离八百米。
3. 菜品:酸菜鱼+米饭,总重七百克,分三格,防洒。
4. 高度:五十米,避开果树枝杈。
5. 时间:七分三十秒内送达,误差不超过三十秒,超时等于白干——他给自己定的规矩。
老林把胡萝卜尾巴一扔,带他去屋顶。梯子还是老榆木,踩上去咯吱咯吱,像说梦话。屋顶早摆好一块三米乘三米的彩条布,四角用砖头压牢,中间画着红色“H”——临时直升机平台。李朝阳把无人机一架架摆好,蹲着调参,手指冻得通红,却稳得出奇。
“电池预热百分之八十五,风速东南偏南1.2米每秒,湿度六十七,GPS搜星十一颗……”他嘴里念念叨叨,像在背圆周率。
老林递给他一杯热水,缸子掉瓷,露出黑铁皮。“你真打算让铁疙瘩替我闺女送饭?笙儿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你让他喝西北风?”
李朝阳双手捧缸子,热气扑了一脸:“先让果树喝热汤,果树挣钱了,笙儿就能喝热奶。”
第一架无人机编号“村达001”,他给它起名“小九”,因为旋翼一转,声音像“九九九九”。7:18,小九起飞。李朝阳右手握遥控,左手食指点在启动键上,像给炸弹点火。嗡——四片桨叶把雾气切成碎纱,无人机笔直爬升,屋顶灰尘被吹得四散,老林眯眼骂娘。
李朝阳戴上FPV眼镜,世界瞬间变成驾驶舱视角:灰白天幕、电线、远处教堂尖顶、再远是刚刚醒来的小镇。他轻推俯仰杆,小九低头,朝着果园冲。
“当前速度12m/s,剩余电量92%。”
耳机里传来机械女声,冷冷的,他却听得热血汩汩。
八百米对他而言是日常——电动车拧到底,三分半钟。可对天上这位“新员工”,七分半是生死线。电量低于30%必须返航,否则“机毁饭亡”。
五十米高空,果树顶端像一片深绿色浪潮,风一过,浪头起伏。李朝阳把速度降到8m/s,右手无名指微拨滚轮,云台相机下视,寻找那棵歪脖子槐。镜头里,树干上绑着一块鲜红涤纶布——林笙昨晚系上的,像给巨人系了条红领巾。
“目标锁定,下降率1.5。”
他按下空投键,饭盒槽“咔哒”弹开,不锈钢饭盒带着减速伞飘落。伞布是旧广告横幅改的,红黄相间,写着“多吃蔬菜”。
一秒、两秒……减速伞啪一声撑满,饭盒晃悠悠,像放学的小孩。李朝阳屏住呼吸,直到镜头里出现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林保田提前赶到树下,双手捧个正着。
“落地误差2.3米,时间6分47秒!”
他猛地扯下眼镜,屋顶上蹦了个高,差点踩漏石棉瓦。
老林在下面吼:“鱼还冒热气哩!你小子行啊——”
尾音被风吹散,却吹不散他脸上的褶子,像老树皮被阳光烫平。
第二架、第三架、第四架依次起飞,送的是糖醋里脊、土豆牛肉、宫保鸡丁。老林把饭菜一字摆在地头,像给土地公上供。果园里干活的婶子们围过来,手机举得老高,快手抖音一起开,标题不约而同——“外卖首富空投外卖啦!”
李朝阳在屋顶上看着她们笑,心里却开始算另一笔账:
- 单架无人机载重上限2kg,今天用700g,留1.3kg余量;
- 果树打药季节,农户最忙,中午常来不及回家做饭;
- 如果每天空投两次,每次二十架,一架成本折合8.3元,农户愿不愿掏10元“空投费”?
- 镇上空巢老人三百多,果园零工一千二,潜在日订单……
算着算着,他忽然听见“嘭”一声。低头一看,小九返航时撞见一只喜鹊,螺旋桨打断一根,机身歪歪斜斜栽在屋顶边缘,电池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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