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二十分,临港大道上的路灯像一排没睡醒的哨兵,灯光昏黄,照得柏油路面泛着青灰色。李朝阳把电动车停在“老徐包子铺”门口,车头冲里,车尾冲外——这是六年里养成的习惯,方便拎了餐箱就走,少倒一次手,就能少花三秒钟。
他今天穿的是“朝骑科技”第一代工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左胸前的“M”字形 logo 已经起皱,像被火烤过的塑料片。可衣服洗得极干净,连帽绳都对称打了个双平结,勒得严丝合缝。
老徐掀开蒸笼,白雾轰地涌出来,带着葱香油辣子的味道,像一条热毛巾拍在李朝阳脸上。
“今天还是十杯豆浆、十个酱肉、十个芥菜,外加两袋咸菜丝?”
“嗯,再多给两双筷子。”李朝阳递过手机,扫码,“叮”的一声,两毛九的红包折扣弹出来,他顺手把红包转发给林笙——家里买菜常用的号。
老徐把包子打包好,忽然压低声音:“朝阳,我小舅子说,你在‘村达’那笔买卖,到账十五亿?”
李朝阳笑了笑,没接话,只把餐箱盖子“咔哒”扣上,像给保险箱上锁。
“十五亿啊,得是多少捆?”老徐用夹子敲锅沿,“换成十块一张,能把这条街铺三层吧?”
“四层。”李朝阳补了一句,脚一蹬,车蹿了出去。
风从耳边削过,带着夜潮的腥。他把速度稳在四十五,电机发出轻微的“嗞——”声,像有人在远处撕布。
仪表盘上,今天的第一单倒计时 29:30,目的地:和畅苑 6 栋 1702。
他深吸一口气,把身体微微前倾,像把箭杆压进弓弦。
十五亿是什么感觉?
别人以为会像夏天喝冰啤,咕咚下去,从喉咙凉到脚趾。可李朝阳只觉得是有人往他背后塞了一只热得发烫的陶罐,烫得他不得不继续往前跑——一停,那罐子就会贴肉灼出个疤。
半个月前,并购款到账那天,他正在青浦乡下送一单“酸菜黑鱼”。
短信提示音一响,他停下车,戳开屏幕,1 后面八个零,活期余额瞬间从 6 732.14 变成 1 500 006 732.14。
那一刻,他先抬头看了看天——阴,像一块没拧干的抹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左边鞋头裂了口,雨滴渗进去,袜子湿答答地黏在脚趾缝。
他忽然想起父亲当年在砖窑里说的那句话:
“钱这玩意儿,就是冬天的棉袄,穿厚了才敢在屋外站着;可要是把棉袄当被子,躺下了,人就起不来。”
于是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继续敲门:“您好,外卖到啦,黑鱼烫口,您小心。”
后来银行、券商、家族办公室、慈善基金……一群人排着队给他打电话。
他干脆把号码留给林笙,自己换了一张 199 号段的新卡,套餐 38 块,含 20G 流量,送 100 分钟语音。
第一通拨出的电话,是给站里排班经理:“王经理,明天给我排早班,四点打卡,谢谢。”
六点五十五,太阳像一颗被剥了壳的溏心蛋,软软地挂在城市东头。
李朝阳已经跑完第十二单,餐箱里只剩最后一袋“番茄牛腩”,汤汁在塑料盒里晃,像急着投胎。
他把车停在和畅苑地面停车棚,棚顶是透明阳光板,隔出一条一条的光斑,落在身上,像穿了件迷彩服。
掏出小毛巾,他把后座的铝合金扶手又擦了一遍——那上面夜里被客人洒了菜汤,留下一点油星。
擦到第三下,手机“滴——”一声,系统派单:
“新订单,枫丹白露 9 栋 801,商务套餐 A,配送费 5.5 元,预计送达 07:30。”
距离 2.3 公里,剩余时间 35 分钟。
李朝阳眯眼看了看,轻声道:“宽裕。”
可他没歇,把毛巾叠成小方块,塞进后座下方的工具格,里面躺着:
一把老虎钳(拧脚撑)、一卷绝缘胶布(缠刹车线)、一支记号笔(写暗号)、半包玉溪(给保安)、以及一张被塑封起来的老 K 遗像——证件照,黑白,嘴角微微上扬,像在说:go。
七点二十九分,李朝阳把外卖挂到 801 的门把上,拍照,点击“送达”。
电梯下到一楼,门一开,迎面撞上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腋下夹着牛皮纸袋,袋口露出一截合同,上面“股权转让”四个字晃得扎眼。
男人愣了半秒,失声喊:“李董?”
李朝阳抬手压了压帽檐,只露出一双笑得发弯的眼睛:“您认错人了,我只是送外卖的。”
“不可能!上周路演,您还坐在主桌,估值 60 亿!”
李朝阳把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顺手把电梯门按回关上。
电梯上行,数字从 1 跳到 2,再跳到 3;他转身走楼梯,一层一层往下,脚步声在封闭楼道里发出清脆的回声,像有人在后面追,却永远差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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