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高大的灰色城墙出现在视野里时,运河上的晨雾还没散尽。沈清欢站在船头,看着那座象征天下权力中心的城池在冬日的薄雾中显露轮廓,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沉静的冷然。运河惊驾、假祥瑞现形的风波,已通过漕运和官府的急报先一步传回京城。她知道,此刻的朝堂,恐怕正为此事暗流汹涌,而自己,正是这漩涡的中心。
船队在通州码头靠岸,早有兵部派来的小吏和车马等候。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淡。沈清欢被直接送往城内一处专供外地进京官员暂住的官驿,被告知“静候宣召”。同行的老铁匠和年轻工匠被安置在别处,赵队长及部分护卫可以留在驿馆保护,但活动范围受限。
显然,有人不想让她在外面多走动,接触太多人。
沈清欢安之若素。进了房间,先要了热水,痛痛快快洗去一路风尘。然后,她打开随身携带的、最重要的那个小箱——里面是靖王早前派人秘密送回的、那块真正的银灰色新合金锭,以及“山神胶”的最终样品和完整数据文书。她细细检查一遍,确认无误,重新锁好,贴身保管钥匙。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没有宣召,也没有访客。沈清欢乐得清静,在房中反复推敲面圣时可能遇到的诘问,完善说辞。她知道,平静只是表象,朝堂上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三天午后,宣召的旨意终于到了。传旨太监面无表情,宣她即刻进宫,陛下午后于文华殿召见。
沈清欢换上簇新的侍郎官服,捧起那个装有合金锭和文书的锦盒,深吸一口气,登上宫中来接的青帷小车。马蹄踏在皇城的青石板路上,声音清脆而单调,一声声,敲在心上。
文华殿侧殿,气氛肃穆。皇帝端坐御案后,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御案下首,分立着数位重臣:内阁首辅、次辅,工部、兵部、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还有几位她不认识但气度不凡的朱紫大员。三皇子赫然在列,站在几位皇子中,面色平静,眼神却幽深。靖王陆景渊亦在武官班列,身姿挺拔,目光与她有瞬间的交汇,微微颔首。
沈清欢目不斜视,行至御前,恭敬跪拜:“臣工部右侍郎沈清欢,奉旨进京,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声音平淡,“沈卿一路辛苦。听闻途中颇多波折?”
“托陛下洪福,虽有宵小作祟,幸得漕运衙门与水师同僚明察,未曾延误圣命。”沈清欢起身,垂首答道,绝口不提自己如何拆穿骗局,将功劳推给有司。
“嗯。”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手中锦盒上,“此乃何物?”
“回陛下,此乃臣与泉州工坊同仁,呕心沥血所制新型合金‘钦钢’样品,及其效验文书,并有以此合金制成之关键船部件模型数件,一并呈献御前,恭请圣览。”沈清欢高举锦盒。有太监上前接过,小心翼翼放在御案上。
皇帝没有立刻打开,反而看向工部尚书:“李卿,你掌工部,于兹物有何见解?”
工部尚书李大人出列,是个清瘦老者,闻言沉吟道:“回陛下,沈侍郎在泉州所行之事,工部皆有报文。此合金据报性能卓异,然终究未经朝廷工部核定,亦未大规模试用。且炼制之法,耗资颇巨,产出不稳。臣以为,当慎。”
“王尚书,兵部之意呢?”皇帝又问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王大人是武将出身,声如洪钟:“陛下!泉州水师试用简报臣已看过,此合金所制部件,耐磨耐蚀,于战船确有裨益。然,仅数船试用,不足为凭。且东南海防,非止船坚,更需炮利、兵精、粮足。若专务此奇技,恐靡费国帑,荒废正业。”
户部尚书立刻接口:“王尚书所言极是!陛下,去岁至今,东南旱涝,北疆需饷,国库本不充盈。沈侍郎在泉州,耗银已逾十万两,若推广此术,所费何止百万?请陛下三思!”
几位大臣纷纷附和,核心论点无非是“未经验证”、“靡费国帑”、“奇技淫巧恐失正道”。三皇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沈清欢静静听着,面色不变。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皇帝等她说完,才缓缓道:“沈卿,众卿所言,你可有话说?”
沈清欢上前一步,声音清晰沉稳:“回陛下,诸位大人所虑,臣亦深知。然,请容臣禀明数事。”
“其一,所谓‘未经验证’。泉州水师‘海鲨’、‘飞鱼’、‘破浪’三舰,装配试用已逾一月,巡航、追剿、演训凡二十余次,部件无一次故障,磨损不及旧件十一,航速、灵活性均有提升。水师将士有目共睹,数据记录详实,皆已随奏本附上。此非臆测,乃实战所验。”
“其二,所谓‘靡费国帑’。臣在泉州所费,近六成为工坊基建、匠人安家、前期试错之资,此乃奠定根基,一劳永逸。真正摊于首件成品之资,远低于十万之数。且如今工艺渐熟,成本已降。更关键者,”她提高声量,“此‘钦钢’之利,非止于船。其坚逾精铁,韧胜百炼,耐高温,抗腐蚀。若用于火炮内膛,可承受更强装药,射程更远,炸膛之险大减;用于铠甲关键,防护倍增而重量减轻;用于农具、水利机枢,耐用数倍,省工省料。此乃一本万利,强国富民之器,岂可以一时之费,而断万世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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