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左侍郎的官印,沈清欢只在手里焐热了两天,就不得不上岗了。圣旨已下,阁部的行文也到了,她得去工部衙门报到,接掌左侍郎的一摊子事。右侍郎暂缺,她这个“左”实际上成了工部日常事务的二把手,上头只有那位在朝堂上没给她多少好脸色的尚书李大人。
上任第一天,天还没亮透,沈清欢就穿着崭新的绯色官袍,揣着官印,带着皇帝赏的百两金子(她换成银票了)和五十匹绢(寄存了),来到了工部衙门。衙门位于皇城东南角,门脸不算阔气,但透着股陈年木料和墨汁混合的沉稳(或者说陈腐)气味。
门口的小吏显然得了消息,见她过来,赶紧躬身引路,将她带到二堂东侧的一处独立院落,这里便是左侍郎的“本房”。院子不小,正房三间,厢房若干,院中一棵老槐树掉光了叶子,更显萧瑟。屋里已经打扫过,但桌椅书柜都透着一股“前任刚搬走、还没人味儿”的空旷感。
沈清欢在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后坐下,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和几本空白簿册,空无一物。她也不急,让跟随她进京、如今暂充长随的赵队长去要了工部这几年的《则例》、《物料清册》以及她分管诸司(营缮、虞衡、都水、屯田等)的近期公文卷宗。又让老铁匠和年轻工匠(如今也挂了个工部九品司匠的虚衔)先去熟悉下工部后面的“将作院”和物料库。
很快,几大摞半人高的卷宗被几个书吏吭哧吭哧抬了进来,堆满了半边书案。沈清欢随手抽出一本《虞衡司天启三年物料支用详册》,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向某地调拨生铁多少斤、熟铜多少两、硝石多少担……数字倒是清楚,但格式混乱,没有分类汇总,看得人头晕。
“以往这些账册,是如何核对管理的?”沈清欢问侍立一旁的司务厅主事,一个姓何的中年官员。
何主事躬身道:“回大人,各司自有账房,每月造册呈报司务厅,由厅内书办核对数目,无误后归档。年终再由度支司汇总统算。”
“效率如何?可曾出错?”
“这……循例办理,偶有疏漏,亦能及时查补。”何主事答得圆滑。
沈清欢点点头,不再多问。她知道,工部这种地方,积弊甚深,账目、物料、工程,处处是窟窿。前任左侍郎据说就是因为几次工程超支、物料对不上账,被寻了个由头“病退”了。皇帝把她放这儿,恐怕也有借她这把“快刀”整顿的意思,当然,也顺手把她架在火上烤。
她放下账册,决定先见见自己手底下几个要紧的“下属”。让人去传虞衡司郎中(管制造)、都水司郎中(管水利)、营缮司郎中(管工程)来见。
等了一盏茶功夫,人来了。虞衡司郎中姓郑,四十多岁,面皮白净,眼神灵活;都水司郎中姓吴,五十来岁,皮肤黝黑,手指粗糙,像个老工匠;营缮司郎中姓孙,年纪与郑郎中相仿,身材微胖,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
三人行礼,态度恭敬,但眼神里多少带着点审视和疏离。也难怪,沈清欢虽是侍郎,但一来年轻,二来是女子,三来根基在东南,在这讲究资历和人脉的京城工部,她属于不折不扣的“空降兵”。
“诸位不必多礼。本官初来乍到,于部务尚不熟悉,今后还需诸位鼎力相助。”沈清欢客气道,“不知眼下各司,有何紧要事务?”
郑郎中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回大人,虞衡司目前最要紧的,是京营明年开春需更换的一批甲胄和弓弩,工部已下文,命我司督造。然则,物料款项至今只拨付三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且内廷采办那边,还要一批‘钦钢’试制的礼器样品,说是陛下寿辰要用,催得甚急。下官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他说着,还瞥了沈清欢一眼,意思很明显:您带来的“钦钢”是个好东西,可也添了麻烦,东西呢?法子呢?
吴郎中接着道:“都水司这边,永定河一段堤防入秋查验,发现几处隐患,需立即加固,否则来年春汛恐有险情。预算已报上去月余,尚无音讯。另外,通惠河清淤的工程,也因民夫工钱拖欠,进展缓慢。”
孙郎中倒没说什么具体难处,只是笑眯眯地说:“营缮司一切如常,就是宫里几处殿宇岁修,内官监催得紧,用料人工都需加急,耗费自然多了些……”
沈清欢听明白了。要钱的,要料的,催工的,问题一堆,归结起来就是:人、钱、物、时间,全面告急,还互相打架。
她没急着表态,只道:“本官知道了。郑郎中,甲胄弓弩的图纸、物料清单、预算细目,还有内廷所需‘钦钢’礼器的具体要求,稍后送来。吴郎中,永定河堤防隐患的勘验文书、加固方案及预算,通惠河清淤的进展与困难明细,也一并呈报。孙郎中,宫里岁修的各处清单、预算及进度,也拿来。本官需先了解详情,再作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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