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工坊的石灰石矿点刚清理出开采面,第一批粗制的、用于“钦钢”添加剂提纯的简陋陶制蒸馏罐才烧好出窑,京中的旨意便到了:陛下有旨,明日大朝会,着工部右侍郎沈清欢上朝奏对,详陈“钦钢”进展及工坊诸事。
旨意来得突然,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沈清欢心知肚明,这是“谣言源头”和“卡料”之事发酵的结果,也是对手新一轮攻势的开始。她将工坊诸事托付给老铁匠和徐朗,连夜带着赵队长和那十把精心处理过的“钦钢”匕首样品,以及厚厚一摞新的数据文书,返回京城。
翌日,大朝会,气氛凝重。
皇帝端坐,百官肃立。沈清欢立在工部班列,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幸灾乐祸,也有隐隐的担忧。
例行政务奏毕,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大人(正是之前去西山验收那位)率先出列,手持笏板,声如洪钟:“陛下!臣有本奏!弹劾工部右侍郎沈清欢三大罪!”
来了。沈清欢垂眸,静听。
“其一,欺君罔上,虚报祥瑞!其所谓‘钦钢’,性能或有一二可取,然耗费国帑无算,成本高昂,于国无补,反成蠹害!更以‘天雷淬炼’、‘童血祭炉’等怪力乱神之说惑乱人心,实为欺世盗名!”
“其二,行事乖张,有伤风化!身为女子,不守闺训,混迹工匠之间,抛头露面,有失朝廷体统!更纵容工坊工匠散播荒诞不经之言,诋毁圣教,动摇民心!”
“其三,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其在西山设厂,广募工匠,私蓄武力(指护卫),更与靖王、兵部过从甚密。近日更假借为陛下寿辰征集‘奇石’之名,行勘探矿藏、扩张势力之实!其心叵测,请陛下明察!”
三条大罪,条条致命,从工作成效、个人品行到政治野心,全面否定,并再次将“妖法”、“女子干政”、“结党”这几个敏感点狠狠抛出。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许多官员偷偷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又瞥向沈清欢和靖王、王尚书。
三皇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扬。这次,他准备得更充分。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出列跪倒:“陛下,臣有辩。”
“讲。”
“周大人所劾,皆非实情,乃是受人蒙蔽,或有意构陷。”沈清欢声音清朗,不疾不徐,“所谓‘欺君罔上,虚报祥瑞’——‘钦钢’性能,兵部王尚书、京营刘把总等军中同僚皆已验看,数据详实,样品在此,可当场再验。至于成本,”她抬头,目光清澈,“臣从未隐瞒‘钦钢’试制成本高昂。然,此乃新器初创必经之途。臣已在西山工坊,率领工匠,以废弃矿石、山间杂木,成功炼出合格‘钦钢’,并找到替代辅料来源。最新核算,在实现小规模量产后,成本可降至精铁军械三倍以内,且仍在持续优化下降。此有工坊最新账目及试验记录为证,绝无虚报!”
她示意赵队长将账册和部分记录呈上,继续道:“所谓‘怪力乱神’之说,纯属市井谣言,恶意中伤。臣在工坊,一切工序皆公开透明,何来‘天雷’、‘童血’?反倒是臣为破此谣言,曾于街市公开演示炼铁之理,京城百姓有目共睹。周大人不信,可随时赴西山工坊,亲眼查验每一道工序!”
“至于‘行事乖张,有伤风化’,”沈清欢语气转冷,“臣奉旨办差,钻研技艺,所为者,乃是强固海疆、利国利民之器。工匠不分男女,能者居之。臣与工匠同甘共苦,乃是为尽快攻克难关,何来‘有失体统’?若恪守闺训、足不出户便能造出强国利器,那我朝工部何须存在?历代名匠,如欧冶子、干将莫邪,莫非也因操持贱业而‘有伤风化’?此等言论,非但污蔑微臣,更是轻视天下匠人,寒了实干者之心!”
她言辞犀利,引经据典,将个人品行问题上升到了“实干”与“虚言”、“重技”与“轻匠”的层面。一些中立的、尤其是出身寒微或重视实务的官员,微微颔首。
“最后,‘结党营私,图谋不轨’更是无稽之谈!”沈清欢声音提高,“臣与靖王殿下、兵部王尚书往来,皆为‘钦钢’量产及与军方合作事宜,此乃陛下钦定、朝廷公务,何来‘私密’?西山设厂,乃兵部、工部联合选址,有明文备案。招募工匠,是为生产,何来‘私蓄’?至于勘探矿藏,正是为破解有人恶意断我原料供应之困局,为朝廷寻找可靠资源!若此为‘图谋不轨’,那难道坐视‘钦钢’因无料可炼而夭折,坐视强军之器胎死腹中,才是忠君爱国?!”
她一连串反问,掷地有声,将“结党”的指控化解为“奉旨办事”,将“勘探”定义为“破解困局、寻找资源”,牢牢占据了“为国为民”的道德制高点。
周副都御史脸色涨红,厉声道:“巧言令色!纵然你百般辩解,然‘钦钢’耗费巨大,进展缓慢,却是事实!陛下寿辰在即,内廷所需礼器,你工部拖延至今,又作何解释?此乃怠慢君上!更兼近日天象有异,冬雷震震,恐是上天示警,因你这‘妖铁’出世,扰乱了乾坤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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