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漫过夜不收营房时,砖缝里还凝着昨夜的霜气。
淡金色的光像融化的蜂蜜,顺着垛口缓缓淌下来,在青灰色的砖墙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光斑。
费书瑜翻身上马的刹那,靴底碾过草叶的脆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那声音细得像根丝线,轻轻拽了拽天边的云彩。
他如今已是正九品外委把总,腰间的铜质腰牌在晨光里泛着沉稳的光。牌面上錾刻的“外委把总”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
这枚腰牌比任何金银赏赐都让他心头踏实,沉甸甸地坠在腰间,像坠着自己这大半年的光阴。
坐骑是匹通身枣红的骟马,虽不及将爷那匹“雪如龙”神骏,却也脚力稳健。
马鬃被梳得整整齐齐,绾成三个利落的小结,颈间的铜铃偶尔叮当作响,在空旷的校场上荡开涟漪。
费书瑜轻轻拍了拍马颈,大红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膝盖,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散得极慢。
赵大狗跟在稍后些,手里牵着两匹驮马,腰杆挺得笔直。
他穿着件半旧的青布短褂,是费书瑜前几日给他的,浆洗得干干净净,领口处磨出的毛边都被细心地缝了边。
每匹驮马背上都驮着两个沉甸甸的包袱,一匹捆着给长姐和孩子们的礼物。
榆林产的花布、给小石头的木雕刀、给丫丫的蜜饯匣子,还有给姐夫李昌永的两坛老烧等;
另一匹装着他和王大贵、赵大狗的换洗衣物,鼓鼓囊囊的,倒像是行商的货担。
这还是赵大狗头回跟着官爷出远门,走路都透着股小心翼翼的郑重,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路边的景致。
从榆林到绥德的路他虽没走过,却听营里的老兵们说过无数次,说那路上的沙子会唱歌,说山坳里能捡到狼崽,说绥德城的婆姨会唱酸曲儿。
如今真踏在这条道上,连风里卷着的沙子都觉得新鲜,每一粒都像是带着故事,刮在脸上也不觉得疼。
“瑜哥,您这腰牌真亮堂!”王大贵牵着马走在旁边,忍不住又瞟了眼那枚腰牌。
他比费书瑜小一个月,去年跟着来榆林时还是个怯生生的亲随家丁,如今已是位比管队的夜不收掌旗官,嗓门都比从前亮了三分。
语气里满是敬服,“外委把总呢!回了绥德,谁不得高看您一眼?想当初在绥德城,您可是出了名的……”
“出了名的什么?”费书瑜勒了勒缰绳,嘴角扬着笑意。
他知道王大贵想说什么,无非是当年自己和他在绥德卫招猫斗狗的荒唐事,如今想来,脸上还发烫。
王大贵嘿嘿笑起来,露出两排白牙:“出了名的有本事!不然怎么能被将爷看中?”
他瞥了眼自己马鞍旁挂着的油纸包,里面是两匹榆林产的粗毛毡。
“这毡子防潮,我娘冬天垫在炕上铺着正好。
以前冬天她老说腰疼,有了这毡子,准能好利索。”
费书瑜点点头,目光掠过远处的烽火台。
那土黄色的台子孤零零地立在山梁上,像个沉默的巨人,守着脚下的黄土。
行至游击衙署外时,费书谨的亲随家丁队已在那里等候,另外还有些左右家丁队的老卒。
今天的家丁们都换了便装,青布短褂,黑布长裤,却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列,脚尖都踩着同一条直线。
腰间的兵刃隐在衣襟下,偶尔露出半截刀鞘,在晨光里闪着冷光,透着生人勿近的肃杀。
费书瑜连忙上前同相熟的几个管队、什长寒暄,问起家里的近况,说些营里的趣事,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衙署的大门。
大约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骑着雪如龙的费书谨在罗汝才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那匹白马神骏异常,鬃毛雪白雪白的,四蹄踏在地上轻得像云,走得近了,才能闻到它身上淡淡的草料香。
今天的费书谨换了身藏青色的便袍,只腰间束着条玉带,玉色温润,衬得他原本就挺直的腰杆更像杆标枪。
少了几分甲胄在身的凌厉,多了些从容,眼角的细纹里都像是藏着笑意。
“将爷。”费书瑜上前行礼,右手按在左胸,腰弯到恰到好处的角度。
他如今是正九品把总,行礼时腰杆比从前更直了些,膝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发颤。
费书谨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身后两人,在王大贵身上顿了顿:“是去年跟着你的那个小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山涧里的石头,沉稳而坚硬。
“是,回将爷,他叫王大贵,如今跟着属下当差。”
费书瑜连忙应道,眼角的余光瞥见王大贵的耳朵红了,像被日头晒过的番茄。
王大贵确实有点紧张,手心都攥出了汗,忙低下头:“小人王大贵,参见将爷。”声音里带着点发颤,却透着股认真。
“嗯。”费书谨没再多问,转向旁边的罗汝才,“都齐了?”
“回将爷,都齐了。”
“沿途的驿站也都打过招呼,每处都备了热水和草料。”他是费书谨身边的老人,跟着走南闯北多年,脸上刻满了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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