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块浸了彩的绒布,正一点点漫过绥德城的垛口。
未时末的风卷着黄土,打在枣红马的鬃毛上,费书瑜勒住缰绳时,指节因用力泛白。
城楼灰黑色的轮廓在昏暗中渐次清晰,墙砖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箭痕,是蒙古游骑过境时啃下的疤,风一吹,仿佛还能听见当年的厮杀声。
“吁——”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气在晚风里散得极快,像极了他这一年来的日子,忙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抓不住。
费书瑜望着熟悉的城门,喉结上下滚了滚,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堵在嗓子眼,酸溜溜的,又带着点发胀的热。
“这便是近乡情怯么?”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腰牌。
铜面上“外委把总”四个字被磨得发亮,是榆林的风沙和汗水留下的印记。
马队进了城,青石板路被马蹄敲得“哒哒”响。
三三两两的行人往路边靠了靠,军户们肩上扛着锄头,小贩的挑子里晃着油盐酱醋,目光扫过他们腰间的腰牌时,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敬畏。
费书瑜的目光掠过街角的杂货铺,去年离开时还嫌这铺子逼仄,此刻却觉得那褪色的幌子都透着亲切,连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都像是在朝他点头。
队伍在佥事府门前停下,费书谨翻身下马时,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尘土。
“都去安顿吧。”他声音里带着旅途的疲惫,却依旧沉稳。
“谢将爷。”费书瑜拱手,等费书谨带着家丁进了府,才转身对身后两人道:“走,回家。”
王大贵和赵大狗应了声,三人踏着暮色往巷深处去。
越靠近那处小院,费书瑜的心就跳得越急,枣红马像是懂了他的心思,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巷弄两侧的墙影飞快往后退,墙头上的狗尾巴草在风里摇摇晃晃,和他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钥匙插进锁孔时,费书瑜的手微微发颤。
“咔哒”一声轻响,院门推开的刹那,时光仿佛被钉在了去年那个清晨。
院子里的一切同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看来姐姐姐夫很用心,帮他打理着费宅。
费书瑜三人走入费宅,小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没人住像有人住一样整整齐齐。
“姐和姐夫倒是上心。”王大贵笑着说,伸手拂去门楣上的薄尘。
费书瑜没说话,只是望着院中的老榆树。枝桠间冒出点点新绿,嫩芽裹着褐红色的壳,像襁褓里的婴儿,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春天。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阿娘总在树下教他认字,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字贴上,暖烘烘的,带着榆叶的清香。
“瑜哥,咱先拾掇拾掇?”赵大狗拎着包袱问。
他们这次只住几天,不用大扫除,王大贵去开房门散气,赵大狗则忙着整理铺盖,费书瑜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在榆树下,看着两人忙碌的身影,心里头踏实得很。
他如今虽是个外委把总,可骨子里还是那个农家小子,床铺不用铺锦缎,能躺下就行;饭菜不用山珍海味,管饱就好。
王大贵很快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个布包:“瑜哥,这些特产分几份?除了姐姐姐夫家,还有谁?”布包里是榆林的奶酪、风干肉,还有给孩子们带的蜜饯。
费书瑜想了想:“挑份好的,等会你回去看婶子,替我问声好。对了,明天你去趟苏延庆和赵二宝家,说我回来了,让他们中午来家里喝酒。”
“哎!”王大贵应着,正往外走。
院门外忽然响起“砰砰”的敲门声,还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
费书瑜猛地站起身,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赵大狗拉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费书兰和李昌永,两人身后跟着两个小不点,正是小石头和丫丫。
“姐,姐夫。”费书瑜喊出声,才发现声音有些哽咽。
费书兰手里还拎着个竹篮,见了他,眼圈“唰”地红了,快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左看右看:“瑜哥儿,你可算回来了!瘦了,真的瘦了好多……”
有些粗糙的指腹划过他的脸颊,带着点刺刺的疼,“是不是军营里吃不好?没人欺负你吧?”
李昌永站在一旁,手里牵着小石头,黝黑的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藏着心疼:“黑了不少,也高了些。军营里辛苦吧?”
“不辛苦,将爷待我好着呢!”费书瑜笑着,弯腰抱起扑过来的两个孩子。
小石头比去年高了半个头,胳膊腿硬邦邦的,丫丫梳着羊角辫,发梢系着红头绳,一双眼睛黑葡萄似的,直勾勾盯着他怀里的包裹。
“舅舅,你的木头刀呢?”小石头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口,口水蹭了他一脸。
费书瑜哈哈大笑,让赵大狗把给孩子们的礼物拿过来。
木头刀是他在榆林请木匠做的,比去年那个精致多了,刀鞘上还刻着花纹;
丫丫的琉璃糖葫芦是红玛瑙色的,在夕阳下闪着光。
小石头拿到刀,立刻学着军营里的样子扎马步,丫丫则把糖葫芦贴在脸上蹭来蹭去,琉璃冰凉的触感让她咯咯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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