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1628年),对于费书瑜而言,是刻骨铭心的一年。
身为延绥标营左营基层的军官,亲眼目睹了天灾如何将陕西大地拖入人间炼狱。
也亲身体验了什么叫“王朝末世”的寒意。
这一年,陕西全境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从春到冬,滴雨未下。
曾经郁郁葱葱的田野变得赤地千里,草木枯萎,河渠干涸。
费书瑜所在的延绥地区,作为九边重镇之一,本就因常年戍边而民生凋敝,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边军之家,罄口朝天;田野之间,草芽不生。”这句在军中流传的俗语,精准地描绘了当时的惨状。
边军戍卒本就俸禄微薄,如今家中存粮耗尽,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儿挨饿。
而民间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粮食价格飙升,一斗米的价格从平日的几十文钱暴涨至四钱银子。
相当于普通百姓一个月的收入。
入秋之后,饥荒愈发严重。八九月份,百姓们开始争相采摘山中的蓬草为食。
这种植物的颗粒如同糠皮,味道苦涩难咽,却成了维系生命的唯一希望。
费书瑜曾在巡逻时见过,一群面黄肌瘦的百姓围在山坡上,用石头捶打蓬草,再用粗布筛出草籽,混着少量杂粮煮成稀粥。
孩子们捧着碗,狼吞虎咽地喝着,脸上却毫无血色。
到了十月,连蓬草也被采光了。绝望的人们开始剥树皮充饥。
其中,榆树皮因为质地稍软、味道略淡,成了最受欢迎的选择。
人们将榆树皮剥下来,晒干后磨成粉,再掺杂其他树皮的碎屑,勉强做成饼子。
费书瑜见过一位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块黑乎乎的树皮饼,啃了半天也咽不下去,最后只能无奈地递给身边同样饥饿的孙子。
年底,树皮也被剥光了。更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开始挖食山中的石块。
这种石块性冷味腥,少量吃下去能暂时缓解饥饿感,但很快就会因腹胀下坠而死。
费书瑜在一次驱赶流民时,见过几具倒在山路边的尸体,他们的肚子鼓得像皮球,嘴角还残留着石屑。
与其坐而饿死,不如为盗而死。
这句绝望的呐喊,成了当时许多百姓的选择。
面对绝境,一些青壮年不愿坐以待毙,铤而走险加入了盗匪的行列。
他们抢劫那些尚有储备的农户,甚至袭击驿站、抢夺官粮。
地方治安迅速恶化,官府虽有剿匪之名,却无剿匪之力。
衙役们自己也食不果腹,根本无心办案;
即便偶尔抓到盗贼,也因为“法不责众”而不了了之。
在那个年代,饿死和被盗贼杀死,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费书瑜所在的延绥镇,也开始出现不稳定的迹象。
边墙戍卒和入卫军户有些军饷已经拖欠,长达二十七个月之久。
军饷发不足也就算了,听说现在连口粮赏银也欠着!
戍卒们就靠着每月一百斤不到的小米活着,柴米油盐酱醋茶全在这里出。
剩下的连自己都吃不饱,还要想办法养活妻儿老小。
有人偷偷变卖盔甲、兵器换取粮食,有人则与盗匪暗中勾结,互通有无。
上个月听说就有延绥左路边堡戍卒勾结大盗王嘉胤劫掠了兵备道下属的粮仓。
事后虽然将抓到抢粮的戍卒都杀了,但这样的惩罚,不仅没能震慑其戍卒,反而让更多的人心生别样想法。
费书瑜所属的左营虽然是延绥镇精锐,总兵的标营。
但现在每个月也只能拿到手五成军饷。
原本还是能拿七成的,但自从九月尤镇台调往宁夏镇任总兵,坐营中军吴自勉吴大人接任延绥总兵后,他们左营的军饷就变成五成了。
好在只是欠军饷,口粮和月粮还能按时发放!
不然费书瑜还真不敢说左营这帮边军悍卒弟兄们会不会起来搞事。
榆林毕竟是镇城所在,所屯军粮充足。
所居之民又多为军户,大多能吃个半饱。
前几天他们将爷家丁出身的左营军官聚会。
听一个出生的安塞县管队说上个月他回了一趟老家,路过安塞城西的冀城。
那边才叫惨,现在几乎成了人间地狱的缩影。
每天清晨,都会有人将饿得奄奄一息的婴儿丢弃在城边的空地上。
这些婴儿啼哭不止,声音微弱却凄厉,仿佛在呼唤父母,有的甚至饿到吃自己的粪土。
第二天再去时,前一天被丢弃的孩子早已没了气息,而新的弃婴又会出现在原地。
更诡异的是,儿童或单独出行的人一旦离开城外,便会消失无踪。
起初,人们以为是被野兽叼走了,直到后来有人发现,一些村落里的人竟然焚烧人的尸骨做燃料,烹煮人肉为食。
而那些吃了人肉的人,不出几天就会因为体内燥热、面目肿胀而死。
死亡人数不断累积,尸臭弥漫在冀城的天空中。
县城外挖了几处大坑,每个坑能容纳几百具尸体,用来掩埋无人认领的遗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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