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在圆圈里，画了两个小一些的，互相有重叠的圆圈，分别标注上L-23和E-19。
“我们的试剂盒，就像一张网，只能捞到这两个圈里的鱼。”苏奇指着白板，
“为了不错过任何一条鱼，我们把网的孔造得越来越小。结果，不仅捞到了鱼，还捞上来了很多水草和石头。”
“这些水草和石头，就是那些假阳性。它们在某些方面，和我们的目标鱼长得很像，所以被网误捕了。”
方博一看着白板上的图，若有所思：
“苏主任，您的意思是……我们找错靶点了？”
“不，靶点没错。但可能不只这两个。”苏奇的笔，在两个小圈之外的，那个巨大的空白区域，重重地点了一下。
“我怀疑，在这个区域，还存在着我们未知的，其他的早期标志物。尤其是在一些特殊的，高发病率的人群里。”
“我们的数据模型，是基于各大城市医院的病例库建立的。这个数据库本身，就存在偏向性。它无法覆盖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区，医疗条件落后，甚至从未被诊断过的庞大潜在患者群体。”
“我们的网，是在一个人工鱼塘里设计的。现在要拿到大江大河里去用，自然会出问题。”
苏奇的一番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他们一直以为是技术问题，是试剂盒的设计问题。
却从没想过，可能是他们赖以研究的根基——数据源，本身就是有缺陷的。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在实验室里死磕这张网。”苏奇放下笔，转过身。
“而是要去寻找一个新的，数据更纯净，特征更明显的‘鱼塘’。去那里，看看到底还有些什么我们没见过的‘鱼’。”
“一个新的鱼塘？”方博一喃喃自语，“可……可我们去哪里找？”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
宁薇推门而入，她的表情有些异样。
“主任，有你的一封信。是通过‘长城’那边的绝密渠道，刚刚送到的。”
苏奇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长城”送来的信？
他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任何邮戳和地址，只有一个火漆印章，印着一个古朴的“秦”字。
是秦山河院士那边转来的。
苏奇拆开信封。
字迹很清秀，看得出写信人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但纸上的内容，却充满了与字迹完全不符的沉重和绝望。
“尊敬的领导，您好。”
“我叫石兰，是云贵高原，乌蒙山深处，一个叫‘石头村’的小学老师。我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被您看到，也不知道该寄给谁，我只是听从县里下来的扶贫干部说，国家现在有专门的部门，在关心我们这些山里人的健康问题。”
“我写这封信，不是为我自己，是为我们全村人，为我的父老乡亲，为我的学生们，求一条活路。”
“我们村，有一种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怪病，我们叫它‘噎食病’。得了这个病的人，一开始只是吃饭的时候感觉喉咙里有东西挡着，慢慢地，就只能喝粥，再后来，连水都咽不下去，最后，就活活地……饿死在床上。”
“我的爷爷，我的父亲，都是这么走的。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于这个病。我今年二十四岁，我教的孩子里，已经有好几个，因为父母得了这个病，成了孤儿。”
“我们不怕穷，不怕苦，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大山里刨食。可是这个病，就像一个诅咒，一个看不见的魔鬼，笼罩在我们村子每一个人的头顶。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找上我们。县里的医生来看过，说是食道上的毛病，但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开点止痛药。”
“我们绝望了。很多人得了病，就不再去治了，就躺在家里，安静地等死。因为治，也治不好，只会把家里最后一点钱花光。”
“前几天，扶贫干部给我们放电影，我看到了新闻里，关于江城那位‘苏神’的报道。我看到他能把快死的人救回来。我知道，那样的神仙人物，离我们太远太远了。我不敢奢求他能来我们这个穷山沟。”
“我只是想，能不能有哪位好心的医生，哪位专家，能来我们这里看一看，哪怕只是来看一看。就告诉我们，我们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我们这里的人，会一代一代地被这个病折磨？”
“让我们，死个明白。”
信的最后，落款是石兰，还有一个鲜红的手指印。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这些搞了一辈子癌症研究的医生，眼眶都红了。
他们毕生都在和癌症作斗争，但他们面对的，是冰冷的数据，是显微镜下的细胞，是文献里的理论。
他们从未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癌症对于一个家庭，一个村庄，意味着怎样深沉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
苏奇拿着那几张纸，手指微微收紧。
“噎食病……”
“高发，家族聚集性，地域性……”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几个关键词。
这不就是他刚才所说的，那个完美的，“数据更纯净，特征更明显的‘鱼塘’”吗？
一个被现代医学遗忘的角落，一个被疾病折磨了上百年的天然“疾病模型库”。
那里，藏着L-23/E-19项目停滞不前的，真正的答案。
他放下信，抬起头，目光扫过方博一和他身后那些同样被深深触动的专家们。
“准备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我们去出趟差。”
方博一愣住了，下意识地问：“去哪儿？现在项目都……”
苏奇的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缓缓说道：
“去寻找答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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