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黄道吉日,宜出行、征伐。
汴梁城外,新曹门至西水门一带的广阔原野上,已是旌旗蔽空,甲胄耀日。
十万大军,连同数万民夫、骡马、辎重车辆,浩浩荡荡,连绵数十里,肃然列阵。
阳光洒在如林的枪戟刀盾上,反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寒光,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以及隐隐的马匹气息。
辰时正,净街鞭响,卤簿仪仗先行。
龙旌凤翣,雉羽夔头,金瓜玉斧,熠熠生辉。
三十六名身着锦绣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大汉将军手持静鞭,鸣鞭开道,声震四野。
随后是天子法驾,规模虽较完整鸾驾有所削减,但依旧极尽皇家威仪。
赵桓今日未穿龙袍,而是换上了一身特制的金甲。
这甲胄显然更多是礼仪性质,鎏金打造,雕刻着繁复的龙纹,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华丽非常,却少了几分战场铁血的煞气。
他头戴金盔,上缀红缨,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河西龙驹之上,努力挺直腰背,试图展现出英武之姿。
只是他那略显苍白的面色和紧握缰绳的手,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与虚浮。
秦桧、王子腾、刘昌盛等文武重臣,皆身着甲胄或官袍,骑马紧随御驾之后。
王子腾一身锃亮的山文铠,外罩猩猩红斗篷,面容沉肃,目光扫视着庞大的军阵,努力做出指挥若定的大将风范。
秦桧则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文山甲,骑在马上显得有些别扭,但脸上却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再往后,便是薛蟠、贾蓉、贾琏等一众“勋贵子弟团”。
这些人穿着崭新的、大多华而不实的盔甲,如同开了屏的孔雀,在各自的家丁亲兵簇拥下,兴奋地左顾右盼,对着周围指指点点,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得意。
薛蟠挺着他那并不可观的肚子,努力想让身下那匹同样肥壮的战马走得威武些。
咧着大嘴,对身旁的贾蓉低声道:“蓉哥儿,瞧见没?这阵仗!爷们儿这回可真是要名扬天下了!”
贾蓉也是满面红光,紧了紧手中那杆镶金嵌玉、更像仪仗用品的“长枪”,连连点头:“薛大哥说的是!等到了北边,咱们兄弟并肩上阵,砍几个金狗的头颅回来当球踢!”
贾琏混在人群中,看着这无边无际的人马,听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心中那点被王熙凤勾起的忐忑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丈夫当如是”的豪情,仿佛自己已然是凯旋的功臣。
在御驾后方,有一架装饰尤为华丽、由八匹马拉动的巨大凤辇。
四周垂着明黄色的纱幔,隐约可见里面端坐着一个宫装华服、珠翠环绕的窈窕身影,正是随驾的贤德妃贾元春。
她头戴九翚四凤冠,身着蹙金绣凤翟衣,妆容精致,仪态万方。
只是那双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着。
凤辇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熏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外面尘土飞扬、人喊马嘶的环境格格不入。
元春透过微微晃动的纱帘,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和森严的军阵,心中没有半分荣耀与喜悦,只有无尽的茫然与沉重。
“抱琴,”她轻声唤过贴身宫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抱琴跪坐在一旁,低声道:“娘娘,是去北边,陛下亲征,您随驾侍奉。”
“侍奉……”
元春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在这刀兵凶险之地,她一个深宫妇人,除了成为象征“福运”的吉祥物,又能侍奉什么?
她想起了宫中的寂寞岁月,想起了父母家族的期望,想起了那日接旨时的错愕与无奈……
千头万绪,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湮没在车外喧嚣的声浪里。
官道两侧,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汴梁城的百姓几乎倾巢而出,贩夫走卒,士子书生,老弱妇孺,将宽阔的官道两侧挤得水泄不通。
欢呼声、祝福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声浪直冲云霄。
许多百姓跪伏在地,磕头不止,为天子祈福,为王师壮行。
人群中,王熙凤紧紧攥着帕子,踮着脚尖,在那些意气风发的勋贵子弟中寻找着贾琏的身影。
当她看到贾琏穿着那身骚包的亮银甲,混在薛蟠、贾蓉中间,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时,气得眼圈都红了。
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个杀千刀的冤家!真是不知死活!那战场是好去的?刀枪无眼,你若有个好歹……”
话未说完,声音已哽咽,她忙用帕子捂住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一旁的薛宝钗扶着她,神色同样凝重。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绫裙,外罩藕荷色比甲,青丝简约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与周围喜庆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她远远望着哥哥薛蟠那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心中忧虑更甚。
哥哥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此去北疆,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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