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唯有檐下守夜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薛宝钗的闺房内,烛火未熄。
她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月白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更衬得脸色苍白。
白日里护国公府门前的热闹,贾探春那令人炫目的风光,王程那沉稳如山的身影,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反复回旋,搅得她心绪难平。
哥哥薛蟠阵亡的噩耗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这个家最后的生气。
母亲薛姨妈哭晕过去几次,如今只能靠安神汤药勉强入睡。
偌大的家业,内里早已被哥哥挥霍得七七八八,如今顶梁柱轰然倒塌,外有虎视眈眈的族人,内有惶惶不安的仆役,未来一片晦暗。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让她打了个寒噤,却也使得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
望着护国公府方向那隐约可见的、比别处更明亮的夜空,她心中五味杂陈。
“姐姐,还没睡吗?”
身后传来薛宝琴轻柔的声音。
她同样穿着寝衣,披着外衫,脸上带着担忧。
宝钗转过身,勉强笑了笑:“睡不着。吵到你了?”
宝琴摇摇头,走到她身边,一同望向窗外:“我也睡不着。今天……护国公和三姐姐回来,真威风。”
她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向往。
宝钗沉默片刻,忽然低声问道:“琴儿,你觉得……护国公此人,如何?”
薛宝琴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仿佛有星光落入其中:“程大哥吗?他当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
她语气雀跃,带着少女纯粹的崇拜,“姐姐你是没亲眼见过,他在北地带兵的样子,听说金人听到他的名字都害怕呢!而且他对身边的人极好,你看三姐姐,以前在府里虽然要强,何曾有过如今这般耀眼?
还有鸳鸯姐姐、晴雯姐姐她们,在护国公府过得不知多自在,爷的脾气也好,从不随意打骂下人,待她们都很有尊重……”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听来的、或是自己观察到的关于王程的一切,语气里满是肯定与推崇。
薛宝钗静静地听着,心中那模糊的念头逐渐清晰、坚定起来。
是啊,顶天立地,重情重义,权势熏天,而且……对待自己的女人,确实极好。
探春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从一个庶出小姐,一跃成为名扬天下的宣威将军,这份荣耀和地位,是困于后宅的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为兄长报仇?
这固然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只有宝钗自己知道,这或许更像是一个说服自己、也说服家人的借口。
内心深处,那个玄衣黑马、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在特定时刻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男人,早已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只是以往身份悬殊,她只能将那份隐秘的悸动深深埋藏。
如今,薛家大厦将倾,哥哥身亡,反而……反而给了她一个挣脱枷锁、靠近那轮骄阳的机会?
尽管这靠近的代价,是为人妾室。
但这又如何?
比起嫁给一个庸碌无为、甚至可能觊觎薛家财产的所谓“正头夫妻”,比起在家族败落中无声无息地凋零。
抓住王程这根擎天巨柱,为薛家,也为自己,搏一个可能的未来,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探春能做到的,她薛宝钗自信,绝不会差!
代价?
无非是名声和一些人的闲言碎语。
与实实在在的生存和未来相比,那些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夜的凉意和满腹的决绝一同吸入肺腑。
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
“琴儿,去睡吧。”
她轻轻对宝琴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明日,姐姐有事要做。”
————
次日一早,薛宝钗仔细梳洗打扮,选了一身素净却不失雅致的淡青色襦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既符合守孝的身份,又不至于太过晦气。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许久,确保自己的表情足够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哀婉与坚定。
来到护国公府,通传之后,她被引到了王程的外书房。
书房内陈设简洁而大气,多宝阁上摆放着一些兵书和造型古朴的器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属于男性的、冷冽的气息。
王程正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闻声抬起头。
“薛姑娘,有事?”
他放下笔,语气平和,带着一丝询问。
对于薛宝钗的来访,他有些意外。
薛宝钗心脏猛地一跳,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她上前几步,敛衽行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冒昧打扰国公爷,宝钗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王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宝钗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路的话到了嘴边,却觉得千斤重。
她看着王程那张冷峻而富有棱角的脸,想起哥哥的惨死,想起家族的飘摇,想起昨夜宝琴那崇拜的语气,以及自己心中那点难以言说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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