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暮色篇章
“你上次说的重启春天,或许该从读懂每道伤疤开始。”
“我们互为对方未闭合的骨缝,在生长痛里确认彼此的形状。”
凉意裹挟着消毒棉絮的气息,悄然钻进解剖楼。何韵夕站在更衣室里,手指熟练地系紧手术服的束带。金属置物柜的镜面,映出她眼睑下那抹淡淡的青色,疲惫如同夜的影子,紧紧相随。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是高文佳发来的一张玉兰花照片。花苞之上,昨夜的霜还凝结着,莹白剔透,像极了病理实验室中那些静静等待被唤醒、被解读的标本。
今天,何韵夕要参与首例大体老师解剖。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不锈钢操作台边缘,刹那间,去年秋天捧过的硅胶心脏的触感涌上心头。此时,福尔马林的气味仿若有了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根睫毛上,让她的视线都变得沉重起来。
“注意观察主动脉瓣。”助教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面传来,带着几分不真切。何韵夕手中的解剖刀悬停在心包膜上方,金属与肌肤的交界处,有一圈微微发亮的光晕,像是岁月经年累月摩挲出的包浆。这圈细小的光晕,在手术灯强烈的光线之下,竟比解剖图谱上的标识更灼人眼眸,仿佛是生命留下的最后注脚。
高文佳打来视频通话时,何韵夕正在清洗解剖器械。水流“哗哗”地冲刷着指尖,试图冲淡那股刺鼻的防腐剂味道,却怎么也冲不散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当解剖刀划开心室的那一刻,某种隐秘而又强烈的震颤,顺着金属刀柄传递到她的虎口,那感觉,比她预想中还要接近生命本身的律动,一下又一下,叩问着灵魂。
“今天遇到位特别的大体老师。”何韵夕把手机支在消毒柜顶上,开口说道,“他的心脏……”话尾却突然消失在沉默之中。视频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高文佳正在批改学生的试卷,红笔在某段论述下面画出连绵起伏的浪线。何韵夕望着那些红色的弧线,眼前却恍惚又浮现出标本瓶里悬浮着的安静的心脏。
细雪轻轻敲打着阶梯教室的玻璃窗,发出细微的声响。何韵夕坐在教室里,在神经传导图谱上认真画下第37个标记点。
急诊科轮岗的第一天,何韵夕就遇上了连环车祸。她抱着病历本,脚步匆匆地穿过走廊,周围充斥着伤者的呻吟与仪器尖锐的嚣鸣声。消毒水混合着血腥气的空气,浓稠得仿佛能黏在舌根上,让人作呕。15床伤员破碎的肋骨,让她猛地想起X光片里那些参差不齐的断骨,像极了暴风雨后被折断的枝桠,脆弱又惨烈。
“血压80/50!”监护仪急促的警报声,瞬间撕开了夜的寂静。何韵夕跟着主治医师飞速冲进手术室,无影灯亮起的刹那,她手中的止血钳在空中凝滞了半秒。直到教授厉声提醒,她才惊觉掌心早已沁满了冷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器械。
凌晨三点的值班室里,何韵夕蜷缩在转椅上,啃着已经冷掉的三明治。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高文佳发来的星空照片。窗外,急救车的蓝光不断扫过墙面,将那张美丽的星空照片映成了一条流动的银河,虚幻又迷人。
那日,医学院里下了一场冻雨,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墨晕,像是落下的一滴泪。远处解剖楼顶的鸽子群,正扇动着翅膀掠过天边的彩虹。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无声教诲,原来都是在教会人们如何将告别,让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写成重逢的序章 。
其实我们都是记忆中刻舟求剑的主。
我们从未丈量过春风的长度,直到枯叶卷走所有未出口的告白。在深秋某个泛潮的清晨,忽然被夹在旧书里的银杏划破指尖 。才发现愧疚的往事人带着锯齿状的锋利。我们都曾试图在河面雕刻倒影,却忘记流水永远向前。候鸟衔着褪色的诺言南迁时,枯坐岸边的我们终于读懂,那些反复晾晒的黄昏碎片,不过是时光之河反射的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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