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城外的火车站,像是一锅熬了太久,已经分不清食材的杂烩粥。
刺耳的汽笛长鸣,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卖,军官们颐指气使的呵斥,还有拖家带口,在人潮中被挤散的难民绝望的哭喊,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乱世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幅景象。
月台上,铁轨边,到处都是人。穿着长衫的商人护着自己的皮箱,警惕的打量着四周;衣衫褴褛的难民眼神麻木,蜷缩在任何一个可以挡风的角落;还有那些穿着各色军装,挎着步枪的散兵游勇,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像是在寻找猎物的饿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煤烟、汗臭、劣质香烟和食物腐败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巴尊布鲁德、灰原哀、林四野和王大毛四人,就混在这混乱的人群里,他们一人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像四个最不起眼的脚夫,在一个货运仓库的墙角下默默等待。
没过多久,一个看起来比王大毛小几岁的少年,怀里揣着几个还热乎的烧饼,一路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挤了过来。
“哥!”
是王二毛。
王大毛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去,接过烧饼分给众人。
“苏长官他们到了吗?”林四野一边啃着烧饼,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王二毛点点头,压低声音:“到了,就在车站东边的林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苏长官让我过来跟你们说,他已经把爹和娘他们安顿好了,让你们这边可以开始了。”
巴尊布鲁德三两口吞下烧饼,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把麻袋往肩上颠了颠,眼神里透着一股兴奋。
“行,那咱们就去会会那个站长。”
......
与此同时,在车站东面约莫一里外的一片小树林里,苏柳昌正和船老大做着最后的告别。
三千人的队伍已经化整为零,以连排为单位,悄无声息的潜伏在林子深处,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偶尔响起的几声咳嗽,才证明着这片黑暗中藏着一支庞大的军队。
“老叔,这次多谢你了。”苏柳昌紧紧握着船老大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声音里满是诚挚,“我们这就要走了,你们一家人,多保重。”
船老大眼眶泛红,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盼和不舍。
“老叔,浦口镇,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你们的任务,就是把革命的种子,在这片土地上撒下去,发展我们的同志。记住,一切行动都要隐蔽,要耐心,不要急于求成。”
船老大重重地点头,原来微微佝偻的胸膛挺得笔直,眼神里满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长官放心,我懂!保证完成任务!”
苏柳昌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还有,刘第才那个保安团,肯定会派人去浦口镇催税款。如果他们来了,你就给我拖。”
“拖?”船老大有些不解。
“对,拖。”苏柳昌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找各种理由,今天收成不好,明天镇里遭了灾。要是实在拖不住了,你们就哭,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船老大更懵了。
“对,就说去西北贩货的队伍,在路上碰到了硬茬子,被黑吃黑了,连人带货,全都没了,死得一个不剩!”
冯少白在旁边听着,差点没笑出声。
高,实在是高。
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就把所有线索都掐断了。刘第才就算想查,都不知道该从何查起。而且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一群“死人”身上,船老大他们也能彻底摘干净。
......
车站,站长室。
林四野带着巴尊布鲁德四人,扛着麻袋,大摇大摆的走到了那扇挂着“闲人免入”牌子的门前。
“咚咚咚。”
林四野很有礼貌的敲了敲门。
等了半天,里面才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谁啊?”
“你好,我们是31军的,奉军座命令,来办理军列调度的。”林四野扯着嗓子喊道,直接把刘士毅的名头给抬了出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留着前清花白辫子的老头斜带着一个黑盖帽,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睡眼惺忪的打量着他们。
那辫子油光锃亮,在脑后甩来甩去。
“军列?”站长老头撇了撇嘴,上下的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他们肩上的麻袋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什么军列?没接到通知。”
说完,他“砰”的一声就要关门。
巴尊布鲁德眼疾手快,一把就用脚抵住了门。
“老先生,别急着关门啊。”林四野依旧是满脸笑容,他从怀里掏出刘士毅亲批的调令,递了过去,“您看,这是刘军座的手令,还有滁州保安团刘团长的签章。我们这趟是去西北办趟大买卖,军情紧急,要是耽误了军座的大事,您老可担待不起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