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明伦堂的修缮，是细水长流的功夫。顾青山并未因名声渐起而有丝毫懈怠，反而比往日更为沉静。他每日清晨即至府学，于那弥漫着陈年墨香与木质气息的殿堂内，细细勘察每一扇待修的槅扇，每一处待补的窗棂。
槅扇心屉上的菱花格芯，多有残缺，需以同样质地的楠木新雕补全。此活计极考校耐心与刀工，花纹需连贯流畅，粗细均匀，与原作宛若一体。顾青山伏案运刀，心无旁骛，刻刀游走间，木屑纷飞，新的格条在他指尖下渐次成型，与旧物严丝合缝，不差分毫。
而那供奉夫子牌位的神龛，更是重中之重。其形制古雅，通体以紫檀制成，岁月在其上留下了温润的包浆，却也使得部分浮雕纹饰模糊，边缘榫卯略有松动。
顾青山清理尘垢后，以极细的砂石蘸水轻磨，恢复其光泽，又以古法调制的木蜡精心擦拭，待其木质吸饱油脂，重现深沉华彩。对于松动的榫卯，他未用一钉一铁，只以熬制得恰到好处的鳔胶，配合巧劲，重新校正贴合，使其稳固如初。
府学教授与往来于此的文人学子，初时只道他是个手艺不错的匠人，待见得他修复过程中展现出的那份沉静、专注以及对古物气韵的精准把握，态度便由最初的客气，转为由衷的钦佩。时有老学究驻足观看，捻须赞叹：“不想匠作之中，亦有如此涵养功夫，近乎道矣。”
顾青山于此间，寻得了一种不同于石门湾工地宏大工程的宁静与满足。技艺浸润于文脉之中，仿佛也沾染了书卷气，变得更为内敛醇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傍晚，顾青山刚自府学回到河湾小院，便见老金抱着胳膊靠在院门边，朝里屋努了努嘴：“又来了，这回礼更重。”
屋内，陆明远果然在座，身旁还放着两个沉甸甸的礼盒。见顾青山与柳先生回来，他起身含笑行礼，姿态放得比上次更低。
“顾师傅，柳先生，冒昧再访，还望海涵。”陆明远开门见山，“前次所提，或嫌冒昧。此番在下是代我家主人，诚意相邀。主人言，顾师傅之才，屈居苏州修修补补，实乃明珠蒙尘。金陵乃人文荟萃之地，百工竞逐之场，更有无数可供施展抱负之机遇。 若顾师傅愿往，格物斋愿倾力支持，金银物料，人手场地，一应俱全，只求共研器道，将这天工之技，发扬光大。”
他打开礼盒，一盒是雪白的官制银锭，另一盒竟是数卷罕见的前朝工造孤本图册。
“陆先生厚意，心领。”柳先生代为开口，语气温和却坚定，“只是青山年轻，技艺未固，苏州乃其根基所在，府学修缮亦是承诺在先。且技艺之道，不在炫奇，而在合用与传承。眼下，尚需沉淀。”
陆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依旧笑容可掬：“是在下心急了。既然如此，不敢强求。这些许心意与图册，权当交个朋友，万望笑纳。格物斋的大门，永远为二位敞开。”他并未多做纠缠，留下礼物，便告辞离去。
待人走后，柳先生翻阅着那几卷孤本图册，神色凝重：“其所图非小啊。这些图册，涉及军械、舟车改造，绝非寻常‘格物’所能涵盖。”
顾青山看着那盒银锭，眉头微蹙：“先生，这些……”
“暂且收好，勿动分毫。”柳先生沉声道，“且看后续。眼下，你我只管将府学的活计做得尽善尽美。立于雅俗之间，脚跟站稳，方能不被流俗所动，亦不为虚名所累。”
夜色渐浓，小院重归宁静。而那来自金陵的风，却已在院外的运河上，吹起了更急的涟漪。
---
【下集预告】：府学修缮功成，顾青山技艺与心性获文坛赞誉。然格物斋所赠图册，却引柳先生更深忧虑！此时，苏州城忽传重大消息，朝廷将设……
第124集《匠心动魄》，风波再起！
喜欢木上春秋请大家收藏：(m.38xs.com)木上春秋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