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岁除。
金陵城内外,爆竹声零星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松枝燃烧的香气与年夜饭的暖意。然而将作案内,气氛却与这年节喜庆格格不入。
晨间点卯刚过,赵砚便带着两名兵部吏员,径直找到了程案司。片刻后,急促的召集鼓声响起,所有参与紧急工务的匠师齐聚主案房。
“情况有变。”程案司面色凝重,开门见山,“北境军情紧急,兵部行文,要求我等改造的首批五辆重载车,务必于正月初十前运抵大同镇。且为保万全,需熟悉此批车辆核心机巧的匠师随行押运,以便途中检修、抵达后教授边军匠役使用养护之法。”
众人面面相觑。年关北上,路途遥远,天寒地冻,且边境不宁,绝非美差。
赵砚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顾青山身上:“顾师傅乃‘弹性负重轮轴’首创之人,对此批车辆关键了如指掌。兵部点名,请顾师傅随行。”
如同一块冰投入滚油,顾青山心头猛地一沉。正月初十前抵达大同,意味着最迟正月初五就要出发。而他的婚期,初步定在正月十六!
程案司眉头紧锁:“赵小旗,顾青山婚期在即,可否另择人选?刘师傅亦全程参与……”
“程案司,”赵砚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此乃兵部钧令,非赵某私意。顾师傅技艺最精,且年轻力壮,耐得路途辛苦。边关军务,关乎国防,岂容私情延误?”他顿了顿,看向顾青山,“顾师傅,国之所需,匠者之责。你以为如何?”
所有目光聚焦而来。顾青山感到口中发干,胸腔里那颗心在剧烈跳动,一边是新婚在即的苏婉,一边是军令如山的责任。他瞥见程案司眼中深深的无奈,也看到刘师傅等人担忧的目光。
沉默只持续了数息。顾青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万般波澜,上前一步,躬身抱拳:“晚辈遵令。为国效力,义不容辞。”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赵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点头道:“好。正月初五卯时,西城兵马司前集结出发。所需行装、文书,兵部自会安排。顾师傅这几日,务必做好交接,确保车辆万全。”
散会后,众人散去,低声议论。程案司将顾青山单独留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赵砚所言虽是公事,但此举……或许也有将你调离金陵,便于他进一步探查之意。北上路途,你需加倍小心。”
顾青山点头:“晚辈明白。案司,苏姑娘那边……”
“我会亲自去说。”程案司叹道,“苏婉明理,当知大义。只是……唉,你们这对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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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顾青山告假半日,匆匆赶往忠孝坊。
小院门虚掩着,老苍头不在。他径直来到书房外,轻轻叩门。
门开了。苏婉站在门内,一身素净衣裙,发髻有些松散,眼底带着淡淡青影,显然已知晓消息。她看着顾青山,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他进来。
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暖,却驱不散那股凝重的气氛。
“婉娘,”顾青山第一次唤她的闺名,声音干涩,“兵部下令,我需北上大同,正月初五出发。”
“我知道。”苏婉的声音很轻,却很平静,“程世叔午前来过了。”她走到案边,提起炉上温着的陶壶,为他斟了一盏热茶,“坐吧,喝口热茶暖暖。”
顾青山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粗陶传递到掌心,却暖不了心中的寒意。他看着苏婉沉静的侧脸,忽然不知该说什么。道歉?解释?似乎都苍白无力。
“此去路途遥远,天寒地冻,边地又不太平。”苏婉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虚空中,“程世叔说,是赵砚力主你去的。”
“是。于公,我确是最合适人选;于私……”顾青山苦笑。
“于私,他想将你调离我的视线,或许也想看看,你离了金陵,是否会与某些‘海外’线索再有接触。”苏婉接口,话语清晰冷静,“他将我们,都看得明白。”
顾青山一怔,没想到她如此敏锐透彻。
“青山,”苏婉第一次唤他名字,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你去吧。国事为重,此理我懂。更何况,你若推辞,反惹猜疑,后患无穷。”
“可是我们的婚期……”
“婚期可以推迟。”苏婉毫不犹豫,“待你平安归来,再行婚礼不迟。我既已许你,便不会更改。”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靛蓝色的小小布包,递过来,“这个,你带上。”
顾青山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折叠整齐的素绢,展开,竟是那幅海图中“火鸦屿”及周边海域的精细摹本,笔触细腻,标注清晰。旁边还附了一页纸,上面娟秀字迹列出了几种可能具有“增韧、抗冻、防腐”效用的常见草药与树胶名称、炮制要点。
“这幅图你收好,或许……北方也有懂得海路的老兵或商贩,能提供旁证。”苏婉声音低了下去,“那些方子,是我从先父杂记中摘出,北地苦寒,或可用于养护器械、乃至……保全自身。我不通匠作,只能帮你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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