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你会在这儿。”
夏鸢在我旁边坐下,从背包里拿出速写本和一个小铁盒,里面是整齐排列的水彩颜料。她调了点灰蓝色,开始在纸上涂抹。
“不画江,”她一边画一边说,“画你。”
“我有什么好画的。”
“有啊。”她头也不抬,“你坐在这儿的背影,像一尊快要风化的石像。眼睛里写满了故事——虽然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故事。”
我苦笑:“哪有什么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换了一支细笔,“区别只在于,有些人把故事写在脸上,有些人埋在心底。你是后者,但埋得不够深,还是能看出轮廓。”
她的笔在纸上快速移动。我没再说话,看着江水,听着风声。天色渐渐暗下来,对岸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倒映在江水中,被波涛揉碎成金色的光斑。
“好了。”她把本子转过来给我看。
画面上确实是我的背影,坐在江边,但被她处理得近乎抽象。灰蓝色的调子,寥寥几笔勾勒出轮廓,更多的是一种情绪——孤独、疲惫,但又有种不肯倒下的倔强。最妙的是她在我视线前方的江面上,画了几只逆流而上的飞鸟,很小,但很清晰。
“为什么画鸟?”我问。
“因为你看着江水的眼神,像是在等什么。但江水里什么都不会有,除了流逝。”她合上本子,“所以我想,也许你在等的,是飞过去的东西。”
这话让我心头一震。我没说话,她也沉默。两人就这样坐在江边,直到天色完全黑透,寒意从江面蔓延上来。
“走吧,”她站起来拍拍裤子,“再坐下去要感冒了。”
回青旅的路上,我们在一家小店吃了碗热腾腾的豆花饭。夏鸢很能聊,讲她路上遇到的趣事——在西北沙漠里迷路三天,最后被牧羊人捡回去;在江南水乡租了条船住了一个月,每天划船去镇上买菜;在东北雪乡差点冻掉脚趾,后来学会在鞋里塞报纸保暖。
“你不怕吗?”我问,“一个人到处跑。”
“怕啊。”她夹起一块豆花,“但更怕停下来。你知道吗,人有种可怕的习惯——一旦停下来,就会开始给自己筑巢。巢越筑越舒服,就越飞不动了。”
“筑巢不好吗?”
“没有好不好,只是选择。”她看着我,“我看得出来,你刚从某个巢里出来。羽毛还乱着,不知道要不要飞,也不知道往哪飞。”
我低头吃豆花,热汽糊了眼镜。
晚上回到青旅,公共区域聚了五六个人,围着一壶茶聊天。夏鸢自然地加入进去,笑声清脆。我本想直接上楼,却被她叫住:“林小白,过来喝茶。”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她给我挪了个位置,递过来一杯热茶。茶是便宜的普洱,泡得有些浓,但很暖手。
大家开始轮流讲自己的故事。有个辞职骑行中国的小伙子,有对刚毕业出来gap year的情侣,有个六十多岁独自旅行的退休教师。轮到夏鸢时,她说:“我没什么故事,就是不想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为什么?”有人问。
“因为……”她想了想,“因为我爸就是在一个地方待了一辈子。他总说等退休了要去哪里哪里,结果去年真的退休了,体检出一堆毛病,医生说不建议长途旅行。”她喝了口茶,声音轻了些,“所以我想,有些事不能等。”
气氛忽然有些沉重。那个退休教师拍拍她的肩:“孩子,你爸有你这个女儿替他看世界,也挺好。”
夏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啊,所以我每到一个地方,都给他寄明信片。他现在攒了厚厚一摞,天天跟邻居炫耀。”
话题又轻松起来。轮到我时,所有人都看过来。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工作?散了。感情?碎了。未来?不知道。
“我就是……出来走走。”最后我说。
“走走好,”退休教师说,“人这一生,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答案。有时候走着走着,问题自己就淡了。”
十点,公共区域准时熄灯。大家互道晚安,各自回房。我躺在下铺,听着窗外又响起的雨声,和楼上隐约传来的鼾声。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是飞行模式关掉后涌进来的信息。有两条房产中介的,一条大刘问我什么时候回成都,还有一条……苏芷的。
很短,和早上那条一样短:
「尘尘今天打翻了水杯,盯着碎片看了好久,像是在等你骂它。」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落下。最后,我只回了一个字:
「笨。」
发送。然后重新关上手机,塞回枕头下。
黑暗里,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不是苏芷的脸,而是夏鸢下午画的那幅画——灰蓝色的背影,逆流而上的飞鸟。
也许她说得对。我在等的,确实是飞过去的东西。
而有些东西一旦飞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窗外的雨声渐渐模糊,我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终于沉入离开成都后的第一个睡眠。
梦里没有玉林西路,没有仙人掌,没有烟灰缸。只有无尽的江水,和江面上永远飞不到对岸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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