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爬升时的颠簸刚平缓些，小玉儿就像只按捺不住的小麻雀，挣脱温呦呦搭在她肩头的手，光着脚踩在地毯上哒哒跑向机尾。
季凝刚要喊住她，就见孩子在最后一排座椅前刹住脚步，发顶的蝴蝶结跟着晃了晃：“叔叔！”
贺云正歪头看窗外翻涌的云海，被这声软乎乎的“叔叔”惊得转过脸。
他的瞳孔像浸在清泉里的玻璃珠，带着八岁孩童特有的清透，高挺的鼻梁在窗玻璃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你喜欢漂亮的女人吗？”小玉儿踮着脚扒着座椅靠背，小拇指还勾着被角没扯下来的线头。
她昨天偷翻了妈妈的时尚杂志，封面上说“漂亮女人会让人开心”，此刻正努力把刚学的话用出来。
贺云盯着她扎成两个小揪揪的头发看了会儿，忽然抬手去摸西装内袋。
季凝这才注意到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西装，袖扣在过道灯光下泛着冷光，与他此刻拧着眉翻口袋的动作形成奇异的反差。
“叮”的一声，一颗裹着草莓色糖纸的水果糖被放在座椅扶手上。
贺云指节抵着糖，像展示最珍贵的宝贝：“甜。”
小玉儿的眼睛立刻亮成两颗小星星，刚要伸手就被温呦呦攥住手腕。
温呦呦蹲下来，指尖轻轻戳了戳她肉乎乎的手背：“小玉儿忘记妈妈说的话了？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她抬头朝贺云抱歉地笑，耳坠随着动作晃了晃，“孩子调皮，真不好意思。”
贺云歪了歪头，像是没听懂“陌生人”的意思，又或者单纯被小玉儿发梢的蝴蝶结吸引。
他的手指在糖上轻轻推了推，糖纸摩擦出细碎的声响。
温呦呦刚要拉着小玉儿走，就听玛利亚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妹妹，过来。”四岁的小丫头抱着她的棕色小熊，正站在过道中央，像个小大人似的皱着眉。
小玉儿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糖果，到底攥住姐姐的手跟了回去。
季凝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忽然注意到贺云的目光还停在她们身上——那眼神太像小区里追着蝴蝶跑的小辰了，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
飞机穿过云层时，广播里响起“请系好安全带”的提示。
玛利亚扯了扯季凝的衣角：“妈妈，我想上厕所。”小玉儿立刻举着小手：“我也要！”
季凝刚解开安全带，玛利亚就已经熟练地牵起妹妹的手：“我带妹妹去，妈妈看行李。”她仰起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像个认真完成任务的小战士。
两个孩子手拉手走向机尾，季凝的目光追着她们，直到看见玛利亚在厕所门前停住脚步。
贺云不知何时站在了过道里，西装下摆被空调风吹得轻轻扬起。
他手里还捏着颗糖，这次是葡萄味的紫色糖纸。
“甜。”他重复着刚才的话，朝小玉儿递过去。
玛利亚的小身板立刻挡在妹妹前面，她抱着小熊的手紧了紧，声音比平时高了些：“我们不要。老师说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会被坏人带走。”她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严肃，“而且...而且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吃水果糖？”
贺云的手指顿在半空，像是被“陌生人”和“坏人”这两个词弄糊涂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又抬头看玛利亚，喉结动了动，最后把糖重新塞回西装内袋。
“姐姐好厉害！”小玉儿拽了拽玛利亚的衣角，眼睛里全是崇拜，“像电视里的女超人！”
玛利亚的耳尖红了红，拉着妹妹往厕所走，路过贺云身边时特意踮起脚。
季凝远远望着这一幕，忽然想起昨天玛利亚翻她化妆包时说的话：“妈妈，我要快点长大，保护你和妹妹。”
飞机降落时的震动让季凝回过神。
温呦呦正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动：“凝凝，S市那边的工作室回复了，宁氏集团明天有场设计师面试，离我们住的公寓只有两站路。”
季凝望着窗外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两个孩子正趴在舷窗上数高楼。
她伸手摸了摸左鬓的白发——那是三年前车祸留下的痕迹，也是记忆断裂的起点。
“先去宁氏吧。”她轻声说，“近点，方便照顾孩子。”
另一边，卫长安的黑色轿车正碾过机场高速的减速带。
他攥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副驾驶上的方一心还在说着什么，他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半小时前接到方一心“季凝回国”的消息时，他正在签一份十亿的合同，钢笔尖直接戳破了纸页。
“您来晚了二十分钟。”机场VIP通道的工作人员抱歉地摇头，“季女士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坐商务车离开了。”
卫长安的喉结动了动，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旁边的绿植。
他掏出手机翻到季凝的照片——那是三年前慈善晚会上拍的，她穿着月白色旗袍，发间别着珍珠发簪，眼尾的泪痣像颗落下来的星子。
可现在，方一心说她不记得这些了，甚至不记得他是谁。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卫长安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的咖啡早已凉透。
楼下的霓虹灯次第亮起，他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笑了。
三年前在巴黎画展，她踮着脚给他讲解莫奈的《睡莲》，发梢扫过他手背的触感还清晰如昨。
现在，她忘记了过去又怎样？
他有的是时间，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重新说一遍。
“方特助。”他转身时西装扣蹭过桌角，“明天把宁氏集团最近的设计项目资料整理好，我要亲自去...”
“叮——”
手机屏幕亮起，是温呦呦发来的消息：【凝凝说明天去宁氏面试，地址发你。】
卫长安盯着屏幕，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机壳上的划痕——那是季凝去年生日时，他手滑摔的。
他低头回了个“好”，又删掉，重新打：【替我祝她顺利。】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窗外的晚霞刚好漫进办公室。
他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忽然想起季凝以前说过，最喜欢看城市的夜景，因为每盏灯后都有故事。
现在，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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