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
二十藤城一如既往被积雪掩埋，天未亮，扫城者已离开家门，为了迎接收假回归的青风木学生，藤城大道回荡“唰唰”的扫雪声响。
“张栩！！起床！！”
张栩一掌被张年揪起，逼迫着穿衣洗漱，继而“扫地出门”。
十里酒馆门口悬浮的玄灯投映昏黄灯光，能够看到携有飞雪的寒流在光线中穿梭。
张栩呆立门前，揉着惺忪的睡眼，影子拉得狭长。
张年冷冰冰道：“出去找你妹妹。”
“哦。”张栩猛然间睡意全无，“啥？！她又跑了？”
张年嗯了一声，向张栩丢去两只巨大的包袱。
“找到英，就拿上行李出发吧，不用再回来。”
张栩抱着如同两座山一般的包袱，极度怀疑张年把全部家当都塞进包袱里面，他的视线艰难越过怀中行李，想抱怨张年的无情，竟然连告别也不愿意讲一声，但看到张年的面孔，他的一切话语都梗在喉头。
张年往日害怕眼上的创伤惊骇旁人，常用粗布蒙住，可此刻已卸下一切伪装，深陷的眼眶犹如骷髅眼窝，纵使面孔再如何美丽，也被这样的恐怖创伤破坏得粉碎。
张栩并非被张年遗失眼珠的面容吓到，他的失语源于张年密密麻麻的泪痕。
张栩此刻才知道，如果一个人太伤心，太无措，无论双眼缺失任何部件，也不会缺失流泪的能力。
张年未听到儿子发出动静，刚想要斥责他，突然愣住，摸去眼上，才发现因愁肠百转，竟忘记遮挡眼睛。她迅速从衣襟处摸出粗布，一面遮盖，一面声线略微沙哑地催促：
“快去，别让导师等你们。”
张栩眼眶发红，“娘，你行吗？”
张年柳眉紧蹙，故意抬高声音：“我有什么不行的！我只求你一路上好好听话，不要乱来！不行的事就不要干！”
张栩抹了抹眼睛，臭屁道：“您就放心吧！不仅不行的不干，行的也不干！”
张年破涕为笑，她倚住门框，轻轻道：“别贫嘴了，去吧。”
“好。”
张栩刚转过身。
“等一下！”张年咬了咬嘴唇，颤声道：“照看好你妹妹。”
张栩沉吟片刻，笑道：“没问题。”
-
穿行于街巷，张栩恍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五个月前，他也在一个清晨被张年赶出门，满大街找魔王，但他这一刻暗中确信，英应当不在黑龙雕塑上。
他轻车熟路地在一些断墙与缝隙间窜来窜去，最终置身二十藤城最偏僻的角落。
果然有道白色身影优哉游哉躺在墙头，袅袅的烟雾在清晨曙光中升起。
张栩来了满肚子火气，一个翻身上墙，一把夺走英嘴上的烟头。
“我就知道你躲起来干这个！”
凤眼睁开一条缝，黑色瞳仁令褪色的夜相形见绌。
英坏笑道：“你又找到我了。”
张栩站在墙头，捻灭烟头，叉腰俯视这位有向小混混靠拢的全城公害。
“你能不能学点好？！两个月冬假，每回让你给酒馆搭把手，都光在搅局！现在更好了！还跑出去学会抽这种东西！”
英将双手交叠枕在脑下，斜眼扫向张栩，“你每次叫我帮忙，我都认真替你跑腿端菜倒水，这样也不行吗。”
张栩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居然蠢到叫魔王替他干活，吼道：“那你也不能把客人菜里的肉都偷吃掉吧？！”
英挑一挑眉，纠正道：“不是偷吃，他们看着我吃的。”
张栩深深喘息，将手中烟头举在面前，“我逮过你十几次了，再让我发现一次，我就上报给娘。”
英耸耸肩，跳下墙头。
“走吧。”
张栩冲那道背影大斥：“你听没听我说话？！”
英停身片刻，叹口气：“唉，你还是现在上报给她吧。”
张栩蹦到英身边，与她并排而行，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就非要学坏不可吗？！”
英又叹口气，缓缓道：“我太饿了，从别人身上拿到这个东西，试了试，还挺可以分神。”
“拿到？我怕你不是从别人身上抢的吧。”
英但笑不语。
张栩摇着头，“你可是个女孩！你见过有女孩像你一样吗？”
英困惑地看他，“我想干什么，跟我是不是女孩有什么关系。”
张栩张了张嘴，发现没法反驳她。
“行行行，我没性别歧视，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英微笑着，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支烟卷。
张栩瞪着眼，伸手夺走。
“但是在我面前不行！！”
-
黑龙雕塑下，丢着两个巨大的包袱。
一对身高几乎齐平的兄妹走来。
浓眉大眼的大男孩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提起随便存放的行李，将其中一只向苍白的女孩丢去。
英稳稳接住，还未有动作，被张栩威胁道：
“这回不准半路把行李丢掉！”
“哦。”
他们背上包袱，藤城大道已有佩戴青风木三院徽章的学生陆续走来，见到全校公害，都绕着远路走。
张栩张羽仿佛像河流中央令水流分支的岩石，他们逆着人流，向通往诸龙群山的反方向行去。
张栩翻了翻白眼，“哼，不用再见到青风木的臭屁学生，也算作幸事。”
一盏茶时间，行至驿站处。
无数鸟鸣声铺天盖地而来，令人震耳欲聋，一只玄力制成的巨大鸟笼罩住密密麻麻的大雀，皆如屋顶般奇大无比，身披着麻色羽毛，在被放大空间的笼中挤来挤去。
即使相隔很远，亦能闻见大雀排泄物掺杂禽类的浊气，张栩在鼻前扇了扇，喃喃地抱怨一声：“真不爱来这地方。”
再一回头，英这位害人精又不知乱跑到何处。
张栩伸长脖子四下张望，当视线停到某处，气得脸颊涨得通红。
他看见英又叼起一支烟卷，正弯腰撅着臀管路边摊的灶借火呢！
张栩骂了声“你大爷！”几步窜到“预备混混”面前，当英心满意得地直起脊梁，看嘴角烟雾升腾，张栩一个伸手，将烟卷拔掉。
“我说了，在我面前不行！！”
-
张栩紧紧拽着英后颈上衣领，面上交织无奈、恼怒，直挺挺杵在臭气冲天的驿站前。
他们仿若两尊修长雕像，在叽叽喳喳的鸟笼前充当门神。
张栩发誓，如果导师再不现身，他一定将因为臭味为驿站奉献一摊呕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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