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的动作看起来很自然,就像一个不小心弄脏了别人店铺门口、感到抱歉并试图补救的顾客。
他用那块深色的手帕,在痰盂光滑的铜壁上、在墙壁粗糙的砖缝间、在那张歌剧海报被溅湿的一角上,快速地、用力地擦拭着。
但就在这擦拭的动作中,他的食指隔着湿透的手帕,在痰盂朝向街道一侧、不那么显眼的弧面上,用力而迅速地划拉了三道短促的、平行的刻痕!又在海报被浸湿变深的角落,用手指肚按压出了一个模糊的、不规则的圆点状水渍!
叶晨一系列的动作极快,一气呵成。从泼洒到擦拭到留下隐秘痕迹,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五秒。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个毛手毛脚的路人制造的尴尬小插曲。
擦拭完,叶晨站起身,对着闻声从咖啡馆里探出头来的一个俄国侍者(满脸狐疑)连连点头致歉,用生硬的俄语夹杂着中文解释:
“对不起,非常抱歉!不小心,滑了一下……已经擦干净了……”
侍者皱着眉头看了看被擦拭过的痰盂和墙壁(表面水渍已基本擦去,看不出明显异样),又看了看叶晨诚恳道歉的脸和弄湿的衣袖,最终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用生硬的中文说:“下次小心点!”然后缩回了脑袋。
叶晨再次道谢,然后拿着剩下的半瓶格瓦斯和面包,转身,步履略显匆忙(符合尴尬后急于离开的心理)地朝街道另一头走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
“卡捷琳娜咖啡馆”内,留声机播放着悠扬却略带伤感的俄国古典音乐,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烤制糕点的甜腻,以及淡淡的烟草味。
顾客不多,零星分散在铺着红白格子桌布的小圆桌旁。穿着浆洗得笔挺白衬衫、系着黑色领结的俄国侍者无声地穿行。
孙悦剑坐在一个靠窗又能兼顾门口和后门(安全通道)的位置。她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微凉的咖啡,碟子里的小勺摆得端正。
她穿着不起眼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围巾松松地搭在颈间,看起来像一个在等人或稍作休息的普通女客。
她的心跳平稳,但内心的焦灼只有自己知道。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周乙应该已经收到信号。每一分钟等待都拉紧着她的神经。
孙悦剑深知自己不能一直盯着门口,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进出的每一个人,同时观察着店内其他顾客和侍者的动静。
一切都显得正常。斜对面一桌是两个低声用鈤语交谈的商人,另一桌是一对俄国老夫妻,还有个独坐的年轻人在看报纸。
就在她目光又一次滑过窗外街道时——
她看到了那个在小推车旁买格瓦斯的男人(侧影和装束与丈夫日常不同,但身形……),看到了他因“咳嗽”而“失手”泼洒饮料,看到了他匆忙擦拭咖啡馆门口……
起初,她也以为只是一场意外。但就在那个男人擦拭痰盂后站起、向侍者道歉的瞬间,他身体转过的角度,让她恰好看到了他低垂的、被帽檐阴影遮盖的侧脸轮廓——尽管只有一瞬!
是丈夫!绝对不会错!
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的、属于多年地下工作者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以及夫妻间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应,让她浑身的汗毛几乎瞬间竖了起来!他不是来见面的!他是在示警!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为什么是痰盂和海报?有什么含义?
电光石火间,遥远的记忆被猛地唤醒!那是在他们新婚不久,一次讨论紧急情况下如何传递无法言说的危险信号时,周乙曾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说过:
“……如果我觉得你周围有天罗地网,又不能靠近,就在你肯定会看到、但又不引人注意的公共物件上,留下点临时记号。
比如……用能暂时改变颜色或反光的东西,弄个不起眼的‘三’(代表危险、撤离),或者一个模糊的‘点’(代表焦点、目标、你已被盯上)……你看懂,立刻走,别犹豫。剩下的,交给我。”
当时孙悦剑觉得这想法太玄乎,几乎没当真。但此刻,那“公共物件”(门口的痰盂)、“暂时改变颜色或反光”(被深色格拉斯泼溅擦拭后,铜面反光和颜色会短暂改变)、“‘三’”(他擦拭痰盂时,手部动作的轨迹?)、“‘点’”(海报上被按压出的不规则深色圆点!)……所有的元素,以一种惊人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你已被盯上!危险!立刻撤离!善后我来!”
暗号对上了!简单,粗暴,却在此刻如同惊雷!
孙悦剑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遍布四肢百骸。丈夫用这种方式,不惜冒着被侍者甚至可能存在的监视者注意的风险,传递出最高级别的警报!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接头点已极不安全!意味着她的身份或此行目的可能已经暴露!意味着……组织内部出了致命的漏洞!
没有时间消化恐惧,没有时间分析细节。多年残酷斗争磨砺出的求生本能和纪律性瞬间压倒了一切。孙悦剑放在桌下的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强迫表情维持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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