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车间巨大的卷帘门在身后沉重落下,发出“哐啷”一声闷响,如同一个时代的终结,将里面永恒不变的轰鸣、机油味和令人窒息的沉闷彻底隔绝。夏侯北站在深秋午后清冷的日光里,肩上挎着那个褪了色、印着模糊五角星的国防绿帆布工具包。包里没多少东西,一套洗得发白、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工装,一双同样刷洗干净、却磨平了纹路的劳保鞋,还有几件简单的洗漱用品。轻飘飘的,却压得他肩胛骨生疼。
他没有回头。厂区里那几根高耸的烟囱依旧喷吐着灰白的烟柱,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沉重而固执。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铁锈和煤烟气息,冰冷地钻入鼻腔。几个相熟的工友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望着他,有惋惜,有不解,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车间组长孙大勇背着手,站在车间门口阴影里,花白的头发在冷风中微微颤动,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被风吹散,几不可闻。
夏侯北挺直了背脊,像一杆标枪。他拉紧了身上那件半旧夹克的拉链,将工具包往上颠了颠,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厂区大门。皮鞋踩在厂外坑洼的水泥路上,发出空旷的回响。冷风迎面扑来,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尘土和萧索气息,却比车间里那浑浊粘稠的空气清新百倍,也自由百倍。每一步踏出,都仿佛挣脱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心头的憋闷被这凛冽的风吹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轻松和一片亟待填补的空茫。
去哪儿?做什么?这两个巨大的问号,如同沉重的铅块,随着每一步落下,沉沉地砸在心头。离开的决绝是痛快的,但现实的冰冷立刻包裹上来。那点微薄的退伍安置费,在创业这座大山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他需要方向,需要一个能点燃这腔孤勇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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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的窗户被厚厚的旧报纸糊着,阻挡了深秋的寒意,也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节能灯悬在房顶,投下昏黄粘稠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隔夜泡面汤的酸腐气息、廉价烟草的呛人味道,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仿佛已渗入墙壁和家具深处的机油味。
夏侯北蜷坐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桌前。桌上摊开的不是《物流管理基础》,而是一本崭新的、厚实的硬壳笔记本,旁边放着一支削尖的铅笔和一支用得半旧的黑色中性笔。他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洗得发薄、领口松垮的灰色秋衣。额前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线。
他盯着空白的笔记本扉页,眼神锐利而专注,像狙击手在瞄准目标。脑海里,无数碎片信息在高速碰撞、组合:卧牛山村那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荒凉山岭;父亲偶尔在电话里提起的山里人采摘的野生菌菇、草药,因为卖不上价或者运不出去,常常烂在家里;张二蛋学校垮塌的屋顶和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脸;城市里那些装修精美、价格高昂的“山珍特产”店铺门口络绎不绝的顾客;还有……那晚金鼎轩门口川流不息的快递和同城配送小车……
一个火花,骤然在纷乱的思绪中迸发!
山货!物流!
卧牛山的天然山珍,是埋藏在深山的宝藏,却因交通和信息闭塞,如同明珠蒙尘。而城市里日益膨胀的对绿色、天然食材的需求,像一片亟待开垦的沃土。连接这两端的,正是那看似不起眼、却如同城市血管般日益发达的物流网络!尤其是那些灵活机动、深入社区毛细血管的本地配送服务!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前路!夏侯北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胸腔涌向四肢百骸。他猛地抓起铅笔,笔尖重重地落在空白的纸页上,发出“沙”的一声轻响!
“依托物流,打通山货进城渠道!”
一行字,力透纸背!他仿佛一个在沙漠中跋涉已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的轮廓!
接下来的几天几夜,这间狭小昏暗的出租屋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窗户被旧报纸糊得严严实实,分不清白天黑夜。桌上堆满了揉皱的稿纸、打印出来的零散资料、吃空的泡面桶和烟灰缸里堆得小山似的烟蒂。节能灯昏黄的光线不分昼夜地亮着,映照着夏侯北熬得通红的双眼和下巴上疯长的青色胡茬。
他时而伏案疾书,中性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字迹时而狂放时而凝滞;时而咬着铅笔头,眉头紧锁,盯着墙上一张用胶带临时贴上去的、从旧地图册撕下来的本地区域图,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代表山区的等高线和代表城区的密集标记;时而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踩得地板吱嘎作响,嘴里念念有词,计算着成本、里程、损耗率;时而抓起手机,急切地给在乡下的父亲打电话,压低声音询问着山货的品种、产量、采摘季节、往年村民售卖的价格和遇到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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