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老槐树底下的石凳上,手里捏着半块快要融化的绿豆冰糕,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响,带着夏天特有的湿热气息,裹着远处巷口卖凉粉的吆喝声,一下子就把我拽回了十几年前。那时候这棵老槐树比现在细不少,树枝刚够到我和阿哲的肩膀,我们总喜欢踩着石凳往上爬,坐在最低的树杈上,分享一包五毛钱的辣条,看巷子里的大人们来来往往,聊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阿哲是我打记事起就黏在一起的伙伴,我们住同一个院子,他家在东头,我家在西头,中间隔着一棵老槐树和两家的柴火垛。那时候的院子不像现在这样冷清,每家每户的门都敞着,张奶奶的缝纫机声、李大爷的收音机声、还有谁家孩子哭闹的声音混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我第一次见阿哲是在三岁那年的夏天,我妈抱着我在院子里乘凉,他家刚搬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小背心,手里攥着一个缺了角的塑料恐龙,躲在他妈妈身后,探着脑袋看我。我妈笑着推了我一把,让我叫他弟弟,我那会儿认生,嘴抿得紧紧的,他却突然从背后伸出手,把那个缺角的恐龙塞到我手里,声音小小的:“给你玩,我还有一个。”就这么一句话,我们俩就成了分不开的伴儿。
小时候的日子过得慢,夏天尤其长。天刚蒙蒙亮,阿哲就会趴在我家窗台上喊我,声音脆生生的:“阿远,起来摸鱼去!”我总能在我妈发现之前,偷偷套上短袖短裤,揣上两个馒头,溜出家门。我们沿着巷子往外跑,穿过两条马路,就到了村外的小河沟。河水不深,刚没过脚踝,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小石子和来回窜的小鱼苗。我们挽着裤腿,光着脚丫子踩在泥里,冰凉的河水裹着软乎乎的泥巴,痒得人直咧嘴。阿哲比我会摸鱼,他眼睛尖,总能瞅见藏在石头缝里的小鲫鱼,弯腰一抓一个准,我却总也抓不到,要么就是刚碰到鱼尾巴,它就嗖地一下窜走了,溅我一脸水花。每次阿哲都会笑得直不起腰,然后把他桶里的鱼分我一半,说:“没事,下次我教你。”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们提着小半桶鱼往回走,脚丫子上的泥巴晒干了,一搓就掉,留下一道道白印子。路过小卖部,我们会凑钱买一瓶橘子汽水,你一口我一口,气泡在嘴里炸开,甜丝丝的,连带着满身的疲惫都消散了。
上学之后,我们成了同班同学,坐同桌。那时候的课桌是木质的,表面坑坑洼洼,我们用铅笔在中间画了一条“三八线”,约定谁都不能越界。可真到上课的时候,他总会偷偷把他的橡皮推到我这边,我也会在他打瞌睡的时候,用胳膊肘轻轻碰他一下。那时候我成绩不好,尤其是数学,每次考试都在及格线边缘徘徊,阿哲却是班里的尖子生,作业本上满是红勾。放学后,他总会拉着我在老槐树下做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作业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讲题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手指在题目上指指点点,耐心得很。我听不懂的时候,他也不生气,只是换一种方式讲,直到我恍然大悟。有一次数学测验,我居然考了八十多分,老师在班里表扬我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眼阿哲,他冲着我咧嘴笑,眼睛亮得像星星。那天放学,我们没有去摸鱼,而是用我妈奖励我的五块钱,买了两袋干脆面,坐在石凳上,一边嚼得咔嚓响,一边规划着周末要去爬后山。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我们会一起读完小学、初中、高中,然后考去同一个城市的大学,永远做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人生总有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像夏天的雷阵雨,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密布。初二那年的秋天,阿哲的爸爸要去外地工作,全家都要搬走。消息是阿哲在放学路上告诉我的,那天风很大,吹得路边的杨树叶子哗哗响,卷着地上的落叶打在我们腿上。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手里攥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那是他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的,本来打算作为我的生日礼物。“我下周就要走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耳朵里嗡嗡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们就那样沿着马路走着,走了很久,直到天黑透了,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搬家那天,我去送他。他的行李堆了满满一院子,他妈妈在忙着收拾,他爸爸在搬家具,他站在院子中间,穿着我送他的那件蓝色外套,手里拿着那个缺角的塑料恐龙。我把我最喜欢的漫画书塞给他,那是我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全套,我说:“你带着,想我的时候就看看。”他接过漫画书,又把那个崭新的笔记本递给我,笔记本的第一页写着:“阿远,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看着那行字,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赶紧别过脸,假装揉眼睛,怕他看见。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以前一样,声音带着点哽咽:“我到了那边就给你写信,你也要记得给我写。”汽车发动的时候,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车子慢慢驶出巷子,直到看不见影子,手里的笔记本被我攥得紧紧的,封皮都皱了。那天下午,我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坐了很久,树叶落在我的肩膀上,风一吹,就掉了,像是谁在轻轻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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