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西关,夜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青石板路上。巷弄里残留着白日里凉茶铺的草药香,混着煤炉未熄的烟火气,被突如其来的引擎轰鸣声撕裂。
鬼子六的左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像老树根般爬满手背,右手按在腰间的驳壳枪上,枪柄的冷硬触感勉强压下肩头伤口的灼痛——那是被麻脸陈和刀疤强追杀时留下的刀伤,缝合的纱布早已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神经,疼得他额角冷汗直冒。
“六哥,要不我来开?”副驾上的阿炳侧过头,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刚满二十,脸上还留着少年人的青涩,怀里抱着一把自动气枪,枪身的铁凉透过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渗进皮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阿炳没有家人就他一个人,跟着鬼子六学本事,最是敬畏这位行事狠辣却护短的六哥,此刻见他脸色煞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实在忍不住开口。
鬼子六没回头,眼神死死锁着前方被雾霭模糊的路,喉结滚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不用。”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熬夜的疲惫,更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不是逞强——老大江奔宇出事,他必须亲自带队,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生死,方向盘在自己手里,他才敢把油门踩到底。
吉普车碾过青石板路,溅起一片片混着煤渣的泥水,打在车身上“啪啪”作响。车后斗里挤着六个弟兄,都是跟着鬼子六从三乡镇就一起摸爬滚打多年的老伙计,每个人腰间都别着磨得发亮的驳壳枪,腿上绑着宽背砍刀,刀鞘上的铜环随着车身颠簸叮当作响。车厢里弥漫着汗味、烟味和淡淡的火药味,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淬了冰的钢刀,满是肃杀。
半个时辰前,鬼子六刚审问刀疤强和麻脸陈得到的消息:“是金鹰堂、冰河会他们五帮联手设的埋伏暗杀自己的老大!”
鬼子六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凉透。
黑风口是什么地方?那是广州东北郊广从公路上的一道隘口,两面是密不透风的亚热带丛林,中间只有一条车道宽的土路,进不能攻退不能守,是出了名的死地。
黑市五帮联盟选在那儿设伏,摆明了是要置老大江奔宇于死地。
他没再多问,转身进入地下仓库抄起箱子里挂着的驳壳枪,往腰间一插,对着外面吼了一嗓子:“弟兄们!带上家伙!老大有难,跟我去黑风口拼命!平时不敢把这些家伙亮出来,现在不管这些了。我们不惹事,但我们也不怕事。”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杂乱的响动。正在擦枪的老烟、刚端起饭碗的铁牛、躺在竹椅上抽烟的石头……十几个汉子二话不说,抄起家伙就往吉普车这边跑。车太小,根本坐不下那么多人,有人喊了句:“有自行车的骑车跟!没车的去找人借!没有借到自行车的,跑步也要跑过去。”
话音未落,住在附近的弟兄已经跑回家推出了自行车——七十年代末的广州,自行车还是稀罕物,大多是永久、凤凰牌的二八大杠,车身沉重却结实。没有车的弟兄也不含糊,敲开相熟的街坊家门,几句“急事,借车一用”,街坊们也知道这帮人的规矩,二话不说就把车钥匙递过来。一时间,上下九的石板路上,吉普车在前开路,后面跟着十几辆自行车,车灯像一串流动的星火,冲破夜雾,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六哥,你说老大现在怎么样了?”车后斗里,铁牛忍不住开口,他是弟兄里最年轻的,性子急,此刻双手紧紧攥着砍刀,指节都泛白了。铁牛是江奔宇救过的,当年他在三乡镇三坡码头被地痞欺负,是江奔宇出手替他解围,还把他拉进他的手下队伍,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老烟掏出旱烟袋,点燃后猛吸了一口,烟雾从他嘴角溢出,模糊了脸上的皱纹:“老大吉人天相,肯定能撑到我们到。”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神却透着担忧。老烟是队里最年长的,今年快四十了,混江湖快二十年,最清楚五帮联盟的狠辣——金鹰堂的金大牙心狠手辣,冰河会的李冰河诡计多端,这两帮牵头,再加上另外三帮,实力远在他们之上,这次又是有备而来,江奔宇怕是凶多吉少。
鬼子六没接话,只是脚下又加了点油门。吉普车的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像一头愤怒的野兽。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江奔宇的影子——一年前,他还是个在三坡镇黑市的混小子,因为没有收保护费被上面的大哥要打断了腿,是老大江奔宇路过,不仅救了他,还把他收入张子豪管理的手下,教他识字,给他发工资,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对待。这么多年来,江奔宇待弟兄们向来是掏心掏肺,饭管饱,还发工资,他们的画册交易平台能在广州立足,全靠他的仁义和胆识。这次五帮联盟之所以突然发难,无非是因为鬼子六最近给所有的手下双倍工资待遇,间接断了他们黑市帮派的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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