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携着满腹怨愤闯进暖阁,尚未定睛,嘶声已破空而至:
“陛下!为何要臣妾携皇孙离京?这天下,难道真要交给裕王?他不过是个贱婢生的!岂能比得过琰儿的嫡血——”
话未吼完,便被一阵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的剧喘悍然掐断。
皇后猝然收声,循声望去,这才看清——
庆昌帝身裹一袭厚重的玄色狐裘,深陷在坐榻的阴影里。那袭华贵裘袍,将他形销骨立的轮廓衬得愈发伶仃,像一副被锦缎裹着的、行将散落的枯骨。
自太子去后,此番竟是夫妻首度相见。
她此刻真切看见,她的夫君,大贞的皇帝,那狐裘下微微的颤抖,已然是风中残烛。
庆昌帝双目赤红,攥着掩唇的帕子,默然看向她。
目光如冬日结冰的潭水,清晰地倒映出她自己此刻惊慌失措、同样布满岁月沟壑的脸。
皇后下意识地将枯皱的双手蜷进袖中。
她涩然开口,暴怒的诘问竟化为一声颤巍巍的探问:“陛下...您这是...龙体不安么?”
——话音落地,暖阁内一片死寂。
她先被自己这陌生的语气惊住了。
亲眼见到这个主宰她一生荣辱的男人已病入膏肓,那股灼心的、支撑她闯进来的怒火,竟像被泼了冰水般“嗤”地一声熄了,只余下满室空洞的寒意。
“皇后,想不到啊。”
庆昌帝压住咳喘,笑了起来,“你竟还会过问朕的安康?朕还以为,你此来,非为索权,便是问罪。”
皇后被这话噎得喉头一窒,心头那点莫名的涩意瞬间被更汹涌的怒潮吞没。
她想起此行目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因强压的哽咽而显得尖利:“陛下!您今日所为,可还顾念祖宗礼法?可还记得...我们的琰儿?他才去了多久!”
这是太子去后,她第一次直面儿子的父亲。
丧子之痛、多日怨愤与被轻易道破的难堪交织,刺得她泪水夺眶,将强撑的中宫威仪冲刷得支离破碎。
她揪着心口衣襟,像要抓住最后一点凭依,“陛下,琰儿是太子,是您亲立的国本!他福薄,承不住您的江山。可他的儿子,您的嫡长孙,为何...连一试的资格都没有?!”
“皇后来朕这儿之前,想必已见过成国公了。”
庆昌帝缓缓靠回引枕,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早已知晓的小事,“若非他回绝了你,同意护送你们离京,你此刻,也不会这般气急败坏地闯殿吧?”
皇后猛然一颤,连脸上将落未落的泪珠都凝住了。
他一句话,便将她披挂整齐、一路闯来的所有铠甲与刀刃,剥得干干净净。
他说中了。
自替琰儿复仇后,兄长便再未踏足她的宫门。她屡次传召,得来的永远是“营务繁忙”、“西山练兵”的托辞。直到今日,兄长不请自来,开口便是要她死心,随他离京“颐养天年”。
她岂能甘心?!
她手里握着的,是嫡亲的皇长孙!
太子夫妇皆亡,这孩子是她最后的、唯一的指望。
若他能登大宝,届时,朝政在手,兵权在兄。这大贞的万里江山,与改姓了王又有何分别?!王家百年守望,不就在等这一天——等这荣光登顶、权倾天下的此刻!
如此一条通天坦途,他竟断然拒了!
她甚至来不及以亲情相挟,兄长已硬邦邦掷下一句:“老臣言尽于此。若娘娘执意不肯走,老臣便亲护皇长孙离京。至于娘娘...且在宫中,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不就是要弃她于不顾了!
皇后犹作困兽之斗,梗着脖子嘶声道:“陛下!那天象谶言,未必是空穴来风!皇孙乃太子嫡血,克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
话未说完,便被庆昌帝一声诘问打断:“皇后。”
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因久病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骇人。
“太子是怎么死的,你,当真不知么?”
皇后浑身一颤。
庆昌帝会猜到,她不意外。
这男人素来宽仁,甚至有些优柔,数月来也未曾追究。她本以为自己能凭借中宫身份与丧子之痛,将此事永远遮盖过去。
可此刻,他竟当面撕开了这令人难堪的疮疤。
“琰儿他...他是一时糊涂...”她别开脸,愤怒被瞬间抽空。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好怕的!
横竖今日若争不出个结果,便是被放逐出京、永绝皇权的下场。
她必须争!
庆昌帝盯着她避闪的模样,忽地低笑了一声。
“弑君弑父,在你口中,竟只是一句‘糊涂’?”他摇了摇头,“皇后,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你,也是朕的好皇后。”
皇后被这话激得血冲颅顶,多日的怨毒彻底爆发:“琰儿有什么错?!他从小到大,您这个做父亲的,正眼瞧过他几回?您把宠溺给了老三,把看重给了老四,轮到琰儿,就只剩苛责训诫的储君规矩!是您先把他逼成了一个缺爱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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