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整个凉州城,从内城到外郭,从大街到陋巷,彻底被一片刺目的、绝望的白所淹没。高耸的城楼垂下巨大的白幡,在凛冽的寒风中沉重地摆动,如同招魂的巨手。街头巷尾,每一道门楣都挂上了白灯笼,每一根树枝都缠上了白麻。纸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雪片,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在呜咽的寒风中打着旋,沾上行人的衣襟,覆盖了冰冷的街道,连屋脊的瓦片缝隙都被这白色的哀伤填满。
王府通向城外陵园的主道上,早已被自发聚集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送葬的队伍缓缓移动,那口沉重的楠木巨棺,覆盖着象征凉州守护的玄色王旗,被十六名身着素白重甲的亲卫稳稳抬着,每一步都踏在人们的心尖上。
“王爷!走好啊!”一声凄厉沙哑的哭嚎如同裂帛,猛地撕开凝重的空气。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铁匠,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边角修补过的铁锅,扑倒在冰冷的路面上,额头重重磕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浑浊的泪水混着尘土,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这锅……还是您巡营时……亲手给老汉补的啊……”他泣不成声。
这声哭喊如同点燃了引线,积蓄已久的巨大悲痛轰然爆发。道路两旁,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伏下去。震天动地的悲泣声浪排山倒海般涌起,淹没了街道,冲撞着城墙,直冲云霄。男人们捶打着冻硬的土地,女人们搂着孩子哭得瘫软在地,老人们对着灵柩的方向,老泪纵横,一遍遍呼喊着一个名字。
“张王爷啊——!”
“凉州的擎天柱倒了啊——!”
“苍天无眼啊——!”
哭声震天动地,卷起地上厚厚的纸钱,白茫茫一片,在空中狂乱地飞舞盘旋。整个凉州城,连同城外广袤的原野、沉默的山川,都在这铺天盖地的哀恸中簌簌颤抖。连那天空,也仿佛被这人间至悲所感染,沉沉的铅灰色云层压得更低,灰暗得令人窒息。风卷着纸灰和白麻的碎屑,打着旋,呜咽着穿过街巷,如同无数徘徊不去的魂灵在低泣。
王府深处,灵堂的肃杀之气凝滞如冰。巨大的黑色棺椁停放在中央,前方长明灯的火苗在穿堂风里脆弱地摇曳,将跪在两侧的素白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香烛燃烧的气息与白菊的冷香混合,弥漫在空气里,却压不住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悲凉。
张峰跪在灵前,腰背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尊在寒风中凝固的石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那沉淀的悲痛如同万年冰层下的暗流,沉重得几乎要将他自己也压垮。白日里震彻全城的哀声,此刻化作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心头。他凝视着棺椁前灵位上父亲的名字——张擎岳,每一个笔画都像冰冷的刀锋,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守在一旁的张雪柠早已哭得脱力,小小的身体裹在宽大的麻衣里,像一片被霜打蔫的叶子,蜷缩在兄长身侧,头靠着张峰坚实的臂膀,红肿的眼皮沉重地阖着,偶尔在噩梦中惊悸般地抽动一下。
死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在空旷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
一阵急促得如同催命鼓点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狠狠踏碎了这份死寂!灵堂沉重的雕花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甲叶上凝结的暗红冰渣簌簌掉落。他头盔歪斜,脸上布满烟熏火燎和干涸血污的痕迹,胸甲上一道狰狞的刀口裂开,露出内里模糊的血肉。浓重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铁锈味瞬间冲散了灵堂里的香烛气息。
“世子!郡主!”斥候嘶声力竭地吼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狂奔后的脱力而扭曲变形,“狼庭!是狼庭的崽子们!他们……他们趁着王爷……趁着……”他目光瞥见那巨大的黑色棺椁,声音猛地一窒,巨大的悲愤让他几乎说不出话,只能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指节瞬间破裂,“……数万铁骑!已冲破边哨!前锋……前锋离朔风关不足百里了!烽火……烽火全都点起来了!”
“轰——!”
这消息不啻于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寂静的灵堂之上!张雪柠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斥候凄厉的嘶喊猛地惊醒,茫然地睁开红肿的双眼,当听清斥候的话语时,巨大的惊恐瞬间攫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兄长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张峰的身体在斥候撞门而入的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一张拉满的硬弓。当“狼庭”、“朔风关”、“不足百里”这几个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耳中时,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腮边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再睁开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所有翻涌的悲恸、所有沉重的哀伤,如同被一股来自极北冰原的寒流瞬间冻结、碾碎!取而代之的,是熔岩喷发前极致压缩的冰冷与暴烈!一股凛冽如刀的杀气,骤然从他挺拔的身躯内迸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灵堂,连那摇曳的烛火都为之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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