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云湛的忌日,府里静得能听见灰尘簌簌坠落的声音。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银,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肺腑,带着旧伤疤被生生撕开的锐痛。云微将自己关在兄长昔日的书房里,指尖拂过书架上那些蒙尘的兵书,《六韬》《三略》《尉缭子》……每一卷的扉页上,都留有兄长遒劲飞扬的批注。墨迹犹新,恍如昨日。她甚至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穿透时间的尘埃,在这寂静里撞得粉碎。
“阿兄……”一声呜咽卡在喉间,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只余下满腔铁锈般的腥甜。
窗外,冷铁般的弯月悬在枯枝上。她蜷缩在书案后的宽大圈椅里,那是兄长常坐的位置。椅背似乎还残留着他脊背的温度和力量,此刻却只衬得她形单影只,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白日里强撑的镇定早已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血淋淋的创口。她攥紧了袖中那枚断裂的玉带钩——那是兄长最后出征前,系在蹀躞带上的配饰,染着洗不净的暗红,断口处狰狞如獠牙。冰冷的玉质硌着掌心,尖锐的断口几乎要刺破皮肉。
昏沉间,烛火摇曳的光晕开始扭曲、拉长、变形。书案、书架、兵书……都融化在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唯有那枚断裂的玉带钩,在她虚握的掌中灼热发烫。
脚下的青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黏稠冰冷的泥泞,带着刺鼻的血腥和铁锈味。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四周是扭曲怪诞的战场遗骸,折断的戈矛斜插在尸骸之上,被血浸透的残破战旗在无风的死寂中低垂。浓雾弥漫,深处传来金戈交击的锐鸣和濒死的惨嚎,一声声,如同钝刀刮骨。
“阿微……”一个熟悉到让她心脏骤停的声音穿透浓雾而来。
她猛地抬头,前方血色的雾气被无形的手撕开一道裂隙。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渐渐清晰,银甲覆身,正是兄长云湛!然而那身曾光耀夺目的明光铠,此刻却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缝隙里不断渗出浓稠的黑血,蜿蜒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片猩红的水洼。他手中紧握的长枪,枪缨早已被血污浸透,黏腻地贴在冰冷的枪杆上。
“阿兄!”云微失声尖叫,想要冲过去,双脚却如同被钉死在血泥之中,动弹不得。
云湛缓缓抬起头。那张总是洋溢着爽朗笑容的俊朗面容,此刻却覆盖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青灰。尤其那双眼睛,空洞得没有一丝光亮,只有两潭深不见底、翻涌着无尽悲愤的血色漩涡。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穿透浓雾,直刺她灵魂深处,冰冷得让她浑身血液都要冻结。
“为何……”他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为何信他?!”
“谁?阿兄,你说谁?”云微心胆俱裂,拼命挣扎着想要靠近。
“他!”云湛染血的手指猛地抬起,带着千钧之力,直直指向云微的身后!那指尖滴落的血珠,在死寂的空气中砸出惊心动魄的闷响,“沈砚!你竟信他?!”
那指控如同裹挟着地狱业火的雷霆,轰然劈在云微的天灵盖上。她浑身剧震,猛地回头——
身后浓雾翻滚,一个修长冷峻的身影轮廓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那身玄色暗纹的锦袍,那周身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不是沈砚又是谁!他站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幽灵,冷冷地注视着血泊中的云湛,也冷冷地穿透浓雾,锁定了她。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不——!”云微发出凄厉至极的尖啸,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反驳,想要质问。一股巨大的力量却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所有的声音和呼吸都掐断在喉间!
她像一条脱水的鱼,绝望地挣扎着,猛地从圈椅中弹坐而起!
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眼前是熟悉的书房,跳动的烛火,堆积的兵书。哪里有什么血泥战场?哪里有什么染血的兄长和冰冷的沈砚?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窗外那轮弯月投下的惨淡清辉。
原来……只是一场梦魇。可那窒息般的绝望和兄长滴血的手指,却真实得如同烙印,深深灼烫在她的灵魂里。断裂的玉带钩还死死攥在手中,尖锐的断口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阵迟来的锐痛,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她摊开手,掌心的伤口混着冷汗,一片狼藉,而那枚断玉钩,则被染上了新鲜的、属于她自己的血。
“为何信他……”兄长那嘶哑悲愤的质问,如同魔咒,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沈砚……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庞,那些看似温和实则疏离的举动,书房里批注的兵书,墨锭中隐藏的致幻药引……兄长战场惨死的疑云,父亲临终血书的警示……无数碎片般的线索和怀疑,被这血淋淋的噩梦强行糅合在一起,指向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可能。
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得麻木。她需要抓住什么,需要做点什么,才能摆脱这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冰冷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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