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砖隔着单薄的麻衣,将寒意一丝丝渗入骨髓。云知微蜷缩在父亲的棺椁旁,背脊紧贴着那坚硬乌沉的木头,仿佛那是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依靠。灵堂里白烛垂泪,烛泪堆积在烛台上,凝成扭曲的、暗红色的痂,如同凝固的血。青霜手腕内侧那枚小小的、暗红色的狼牙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眼前反复灼烧,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次深入灵魂的颤栗。
十年。整整十年朝夕相伴,同塌而眠,分享过少女心事,擦拭过病中热泪…那双为她梳过头、掖过被角的手,竟沾满了父兄的鲜血!书房里那方浸透了致幻剂的松烟墨,祠堂暗格中散发着致命甜香的青玉药瓶…甚至父亲每日的汤药、她的饮食起居…有多少致命的毒,是经由这双看似温顺的手,无声无息地送入了亲人的口中?!
巨大的背叛感并非尖锐的刺痛,而是冰冷的、沉重的碾磨,一点点将她残存的骨血碾成齑粉。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灵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纸灰的味道,沉重得令人窒息。那碗被青霜遗弃在矮几上的莲子羹,袅袅的热气早已散尽,只余下冰冷的、甜腻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余味,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天真。
泪水早已流干,眼眶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她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掠过层层垂挂的白幡,最终定格在灵堂中央那面巨大的“奠”字上。浓黑的墨迹在白麻布上洇开,像一张巨大的、嘲弄的嘴。云家…百年将门,忠烈满门…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父亲呕血而亡,兄长尸骨无存,而她,唯一的遗孤,被信任之人亲手喂下毒药,如同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虫,连挣扎都是徒劳。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与其这样活着,被仇敌操控,被药瘾折磨,被背叛的毒刺日夜凌迟…不如…不如就此了断?至少,黄泉路上,还能追上父兄的脚步,亲口问一句:为何?为何如此待我云家?!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迟疑。死寂的灵堂里,仿佛响起了亡魂的低语,在催促着她,解脱吧。
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体虚浮得像一片落叶,每一步都踏在虚空。她挪到矮几旁,目光落在那个白瓷碗上。碗里,莲子羹早已冷却凝固,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脂膜,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那甜腻的气味,此刻闻来,竟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不是药瘾的渴求,而是通往终结的安宁。
就是它了。这碗由她视若姐妹的人亲手奉上、浸透了背叛的毒药。用它结束这荒谬而痛苦的一切,也算是对这十年主仆情分,一个最彻底的讽刺和清算。
云知微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碗边缘。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醒。就这么死了吗?父兄的血仇未报,那枚染血的、可能关乎家国存亡的海防图碎片还未送出…她就这样,像个懦夫一样,饮下仇敌的毒药,无声无息地死在父亲的灵前?
不甘!如同淬了毒的荆棘,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刺得鲜血淋漓!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她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一般。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她还有那片碎片!那是父兄用命换来的东西!她必须把它藏起来!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和复仇的执念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绝望深渊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她几乎是扑回蒲团旁,颤抖的手伸向贴身内袋。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冷、坚韧的皮革碎片,带来一丝尖锐的真实感。藏在哪里?灵堂?书房?祠堂?整个云府,哪里还有安全之地?!
目光慌乱地扫过灵堂。白幡?棺椁?香炉?供桌?最终,她的视线定格在灵前那盏长明灯上。那是父亲棺椁前唯一的光源,豆大的火苗在铜质的灯盏里幽幽跳动。灯油…灯油!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她挣扎着爬过去,不顾滚烫的灯盏边缘灼烤着指尖的皮肤,用尽力气想要拧开灯盏下方的注油口。铜质的螺纹早已锈死,纹丝不动。汗水混合着泪水从额角滑落,滴在滚烫的铜壁上,发出“嗤”的轻响。
就在这时——
灵堂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青霜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上煨着一只小小的陶罐,丝丝缕缕的热气从罐口溢出。
“小姐…”青霜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刻意的、令人作呕的颤抖,眼神却像淬了冰的针,飞快地扫过云知微抓着长明灯的手,以及她因用力而扭曲的脸庞。她端着火炉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像一只踩在腐叶上的猫。“夜深了,寒气重…奴婢…给您煨了点热参汤…暖暖身子吧?”她将小火炉放在矮几上,动作间,那对小巧的珍珠耳坠在烛光下晃动着微光——那是云知微去年生辰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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