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徙楚——“兵仙”的华服与枷锁
1:定陶暗涌(公元前202年春,定陶行宫)
定陶行宫的书房内,炭火噼啪作响,驱不散早春的寒意。刘邦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坐榻上,面前摊开一张巨大的帛制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齐”地广袤的疆域,眉头微锁。
“陛下,”陈平的声音低沉舒缓,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齐地七十余城,东临大海,富甲天下,渔盐之利,冠绝中原。武信侯(韩信时任齐王)坐拥此地,麾下精兵,皆百战之锐,更兼其用兵如神……” 后面的话,陈平没有说完,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地图上象征齐国的那片醒目标识。
对面跪坐的萧何,眉头也拧成了疙瘩,接口道:“楚地新定,百废待兴,且是霸王根基所在,民心浮动,亟需一位威名赫赫、能镇得住场面的大王坐镇啊。” 他刻意避开了“齐地”和“韩信”的锋芒,却把“楚地”的难处说得恳切无比。
刘邦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随即又换上了那副略带疲惫的、仿佛为天下操碎了心的神情:“两位爱卿所言,正是寡人日夜忧心之处啊!” 他重重一拍大腿,“韩信之才,寡人岂能不知?齐地富庶,确需能臣。然则……”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楚地乃项籍老巢,那些旧楚贵族,哪个不是表面恭顺,心里藏着刀子的?更兼乱兵流寇未靖,寻常人去了,只怕压不住!”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新抽枝的柳条,背影显得有些沉重:“寡人思来想去,遍观诸王诸将,唯有韩信!唯有他淮阴侯(旧称,刘邦习惯性沿用)!他本就是楚人(韩信淮阴人,属楚地),生于斯长于斯,了解楚地风土人情。更兼他破赵、定燕、平齐、灭楚(此处指项羽),功盖寰宇,威震天下!让他回楚国坐镇,名正言顺!楚人畏其威名,必然臣服,乱局可定!至于齐国……” 刘邦转过身,脸上露出一种“忍痛割爱”的决断,“齐地虽富,毕竟久安。寡人另择一位稳重持国的宗室子弟前去,想必也能胜任。”
萧何与陈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皇帝陛下这盘棋,下得滴水不漏。明升(徙封大国之王),暗降(从兵精粮足的齐国迁至百废待兴、且被严密监视的亲信领地楚国),更顺手收回了至关重要的齐国控制权。理由冠冕堂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他们二人立刻躬身,齐声道:
“陛下圣明!为天下计,为楚地苍生计,武信侯确是最佳人选!此乃社稷之福!”
刘邦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好!那就这么定了。拟诏吧,徙齐王韩信为楚王,都下邳(今江苏邳州),即日赴任!”
刘邦的“徙封”决策,表面是委以重任(治理楚国),实质是权力棋盘上的精妙落子(削藩)。这提醒我们:光环下的升迁(徙楚王)未必是真赏,有时更是无形枷锁(猜忌)的开端。
2:衣锦归乡(公元前202年夏,淮阴城外)
盛夏的淮阴,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蒸腾的湿气和草木疯长的蓬勃气息。淮水汤汤,一如既往地奔流,见证着这座小城的沧桑变迁。
今日的淮阴城,却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沸腾!城门大开,黄土垫道,清水洒街!几乎全城的百姓,无论老幼,都挤在官道两侧,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像一群被惊扰的鸭子,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来了!来了!”
“快看!那就是楚王的车驾!”
“天爷啊!真是韩家那小子?当年饿得偷人瓜、钻人裤裆的那个?”
“嘘!噤声!你不要命了!那是大王!大王!”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微扬,一支威严而庞大的队伍缓缓行来。最前方是盔明甲亮、手持长戟的骑兵开道,马蹄踏在夯实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响,如同战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其后是象征王权的全套仪仗:玄色大纛猎猎作响,金瓜、钺斧、朝天镫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光芒,持节的使者神情肃穆。最后才是楚王本人乘坐的驷马高车!车身装饰着华丽的云纹和楚地图腾,帘幕低垂,却挡不住车中人那无形散发的威势。
车队在无数敬畏、好奇、甚至掺杂着昔日鄙夷如今却转为极度惶恐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穿过淮阴城低矮的城门,碾过韩信少年时无数次赤脚走过的青石板路。车轮辘辘,仿佛碾过时光的脊背。
高车之内,韩信一身玄色王袍,腰束玉带,头戴远游冠。他微微掀开精致的锦帘一角,目光深邃地扫过窗外那些熟悉的街景:那座曾让他讨饭受尽白眼的市集牌坊,那棵他曾饿得靠在下面啃树皮的歪脖子老柳树,那条流过他无数屈辱和落魄时光的漂母浣纱的小河……一幕幕旧日场景,鲜活地刺痛着他的神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冰冷的玉带,指节微微泛白。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在他胸中冲撞:大仇得报、衣锦还乡的万丈豪情;功勋卓着却被迫离开根基之地的愤懑不甘;以及对这片曾给予他最深伤害也最深刻记忆的土地,那难以言喻的、夹杂着恨意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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