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得像一潭浓得化不开的墨。
山海关,这座雄踞山海之间的天下第一关,在春寒料峭的四月夜里,更显肃杀。总兵府衙的后堂,门窗紧闭,却灯火通明,几支粗大的牛油烛剧烈地燃烧着,火苗不安地跳跃,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又像是暴风雨前那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吴三桂屏退了所有仆从侍卫,偌大的后堂只剩下最核心的几人:父亲吴襄、堂弟吴国贵、心腹参军杨铭,以及他新近结拜的义弟——来历神秘却见识不凡的戚睿涵。
堂中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铜制炭盆,里面通红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爆起几点火星,旋即湮灭。这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堂内显得格外刺耳,映得几人脸上神色变幻不定,阴晴难测。
吴三桂坐在主位,身子挺得笔直,如同一尊僵硬的石雕。他手中紧攥着一封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字迹的密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虬结,微微颤抖。就在不久前,他刚刚接受了李自成的册封,成为了大顺朝的平西侯,甚至在关下击退了清军小股部队的挑衅,赢得了那位新朝皇帝的信赖和嘉奖。局势似乎正朝着一个相对平稳的方向发展,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松弛了几分。
然而,这封深夜由心腹家丁拼死送来的急报,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扎进了他刚刚稍有平复的心湖,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双眼赤红,灵魂都在战栗。
“兄长,信上……究竟说了什么?”一个沉稳中带着关切的声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说话的是戚睿涵。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明军低级军官服饰,肩头原本厚重的绷带已经拆去,只余下内里轻薄的包扎。箭伤好了大半,但此刻,看着吴三桂那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色,他肩胛处的旧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连带着心也一同往下沉。他穿越至此,凭借对历史的粗浅了解和急智,获得了吴三桂的赏识甚至结拜,但他深知,自己正站在一个何等危险的火山口上。历史的洪流,是否会沿着既定的轨迹奔腾而下?
吴三桂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风箱般呼哧作响,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良久,他才猛地将那封信重重拍在身旁的黄花梨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混合了滔天怒火、刻骨屈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的眼神。
“北京……出事了。”他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
吴国贵性子最是急躁,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起那封信,快速扫视起来。只看了几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起,猛地一拍大腿,怒喝道:“刘宗敏!这狗娘养的贼匹夫!安敢如此!安敢如此欺我吴家!”吼声在堂内回荡,震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杨铭见状,心知不妙,连忙从吴国贵手中接过信纸,凝神细读。他的脸色随着阅读的深入而越来越白,看完最后一行,他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向吴三桂,声音艰涩地总结道:“侯爷……信上说,权将军、汝侯刘宗敏,前日擅闯我北京府邸,强行……强行奸污了陈夫人……”他顿了顿,艰难地补充道,“府中家人阻拦,还被其亲兵打伤数人……”
“哗啦——”杨铭话音未落,吴三桂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茶几上!那上好的景德镇瓷杯应声震落在地,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混合着茶叶,溅湿了他杏黄色的袍角,留下深色的污渍。
“圆圆——!”吴三桂发出一声近乎野兽受伤般的低吼,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淹没,“李自成,他便是如此对待降将的吗?口口声声封侯赐爵,保我全家平安,背地里却纵容部下行此禽兽不如之事。他这大顺皇帝,便是这般言而无信?”他猛地站起身,在堂内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烛光将他躁动不安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忽大忽小,如同他此刻剧烈波动的心绪。
戚睿涵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冰凉一片。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陈圆圆,这个在历史书上仅仅是一个名字、却真正引发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巨变的关键人物,终究还是被卷入了风暴的最中心。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史书上的记载,吴三桂正是因为此事,彻底与大顺政权决裂,转而引清兵入关,导致了神州陆沉,华夏罹难。历史的惯性竟如此巨大,如同滚滚车轮,试图碾碎一切试图改变的蝼蚁吗?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绝不能。既然他来了,总要奋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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