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刚过,天地间仍是一片沉沉的墨蓝。几颗残星固执地缀在遥远的天幕之上,散发着清冷微弱的光。辽东初夏的凌晨,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空气中弥漫着破晓前特有的湿润与清冽。
山海关总兵府内,却已是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与外面沉寂的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亲兵们举着的松明火把,在微风中摇曳,发出噼啪的轻响,将甲胄的金属光泽映照得忽明忽暗,也在廊柱间投下幢幢移动的影子。
戚睿涵几乎一夜未眠。躺在硬板床上,他脑中反复回放着自穿越以来的一幕幕:从舟山群岛那诡异的雷暴与旋转的星空,到跌落山崖被吴三桂所救的惊魂;从初闻崇祯死讯、大明倾覆的震撼,到昨日总兵府内,直面吴三桂那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抉择关头。历史的洪流,原本只在故纸堆中感受其磅礴与冰冷,如今却化作惊涛骇浪,将他这叶来自未来的孤舟卷入其中,那种身临其境的震撼,与亲身参与、甚至可能撬动支点的亢奋、忐忑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潮难平。他既恐惧于一步踏错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又按捺不住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或许,他真的能做点什么。
听到外面院落中传来甲叶铿锵与低沉的号令声,戚睿涵迅速起身,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试图驱散熬夜的疲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由吴三桂提供的、略显宽大的明人服饰(他的现代衣物太过扎眼,已被收起),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院落中,吴三桂顶盔贯甲,一身戎装,猩红的斗篷在火把光晕中显得格外醒目。他正按剑而立,听取着麾下将领的最后禀报。那身精良的山文甲,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衬得他本就英武的面容更添几分肃杀与威严。此刻的他,是手握重兵、举足轻重的边关大将,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政治舞台。
见戚睿涵出来,吴三桂目光扫过,微微颔首。经过陈圆圆之事,他对这位来历神秘、言谈举止皆异于常人的义弟,已然刮目相看。若非戚睿涵昨日一番抽丝剥茧、剖析利害,将他从盛怒与屈辱的深渊边缘拉回,点明引清兵入关可能带来的千古骂名与莫测后果,他吴三桂在情绪激荡之下,或许真会行差踏错,堕入万劫不复之境。这份冷静与见识,已远超寻常谋士,让他心中存了几分倚重与感激。
戚睿涵凑上前去,眼中带着恳切与难以抑制的好奇,压低声音道:“长伯兄,”经过结拜和昨日的风波,他这声称呼自然了许多,也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关切,“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就在殿外看看,绝不敢进去添乱。”他想亲眼看看那传说中的金銮殿——尽管已换了主人,更想见识一下李自成、李岩、牛金星这些在史书上留下浓重一笔的人物,究竟是何种风采。那是一种源自历史爱好者本能的神往,也是一种渴望印证、渴望参与的巨大冲动。
吴三桂略一沉吟,锐利的目光在戚睿涵脸上停留片刻。带一个身份不明、衣着言行仍显特殊的人进入那种场合,无疑有风险。但转念一想,此子见识不凡,带他去见识一下朝堂,感受大顺新朝的气象,或许能让他更有归属感,日后也能更多为自己出谋划策。何况,只是待在殿外,应无大碍。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地嘱咐道:“元芝既有此心,随我去便是。只是切记,朝堂重地,非比寻常,规矩森严。你在殿外丹陛下等候,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莫要喧哗,亦不可随意走动,一切需谨言慎行。”
“兄长放心,我晓得轻重,绝不给你惹麻烦。”戚睿涵连忙应承,心中一阵雀跃,仿佛即将推开一扇通往历史现场的神秘大门。
一行人马随即启程,踏着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离开了总兵府。马蹄敲击在青石街道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哒哒”声,在山海关寂静的城池中回荡。戚睿涵也被分到一匹战马,他努力回忆着影视剧里看到的骑术要领,紧紧跟着队伍。
出了关城,沿着官道向西南方向的北京疾驰。天色在驰骋中一点点由墨蓝转为鱼肚白,远方的天际线泛起一丝微光,勾勒出燕山山脉连绵起伏的剪影。初夏的田野,禾苗初长,绿意盎然,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偶有早起劳作的农人,看到这支盔明甲亮、旗帜招展的队伍,纷纷避让道旁,投来敬畏又带着几分迷茫的目光。这片土地刚刚经历巨变,新的主人已经入主京城,未来的命运,如同这晨曦一般,朦胧未卜。
戚睿涵骑在马上,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看着不断向后掠去的树木村庄,一种不真实感再次袭来。几天前,他还是个在舟山看星星的大学生,此刻却骑着战马,奔向前明的京师、如今的大顺都城。这种时空错位感,强烈得让他有些眩晕。
随着距离北京越来越近,官道上的车马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有运送物资的军队,有行色匆匆的官吏,也有试探着重新开张的商队。空气中,似乎隐隐弥漫着一丝尚未散尽的烽火气息,以及一种大战过后、百废待兴的奇特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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