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那扇不甚厚重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戚睿涵与门内那片充斥着怨愤与绝望的狭小空间隔绝开来。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廊道里却显得格外清晰,仿佛一记沉闷的敲击,不仅落在青石地板上,更沉沉地压在戚睿涵的心头。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木门传来的轻微震动,那是张晓宇因极度愤怒而浑身颤抖所引发的共鸣。
他站在原地,廊下穿堂风掠过,带来庭园中晚菊的微香,却驱不散鼻尖似乎仍萦绕着的柴房内那股霉变、腐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混合的气息。他有片刻的失神,张晓宇那扭曲的面容、淬毒般的眼神,以及那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的誓言,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放大。那声音嘶哑却尖锐,仿佛用尽了生命所有的力气,要将这诅咒烙印在时空之中。
他原本怀着一丝微弱的希冀而来,凭借着如今“玄真子”的身份和鳌拜暂时的信任,希望能将这位沦落异时空的同窗从这非人的苦难中解救出去。即便彼此间曾有龃龉——那些现代校园里因理念不合、或因袁薇而起的争执,在此刻家国沦丧、人命如草的背景下,显得何其渺小。终究是来自同一片时空的故人,是那个曾经在实验室里专注地摆弄仪器、会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理科生张晓宇。
然而,他见到的已非那个因嫉妒而冲动、因观念差异而面红耳赤的青年。柴房阴影中那张污秽不堪的脸,是一具被仇恨与屈辱彻底侵蚀、所有的理智与良善都已被熬干,只剩下急于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通向更黑暗的深渊,也要奋力攀爬以求反噬的复仇之魂。那魂灵燃烧着惨绿色的火焰,灼得戚睿涵心底发寒。
廊下的风更疾了些,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廊柱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深秋的凉意透过单薄的道袍渗入肌肤,却远不及他心头的冰冷与沉重。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清冷而自由的空气,努力压下胸腔间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怜悯,有失望,更有一种深切的、对命运无常的无力感。他必须让脸上的表情恢复成那位方外之人“玄真子”应有的云淡风轻,眸中不能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寻常的、未能尽全功的“超度”。他整理了一下因方才在柴房中弯腰而略显褶皱的袍袖,这才迈开步子,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压迫的、鳌拜所在的正厅回去。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尽管心潮依旧难平。
厅内,与外界的清冷截然不同,上好的银霜炭在巨大的铜兽炉中烧得正旺,哔剥作响,驱散了晚秋侵入骨髓的寒意,暖烘烘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檀香与皮革混合的、属于武夫的奢靡气息。
鳌拜庞大的身躯深陷在铺着完整斑斓虎皮的大师椅中,那虎头怒目圆睁,獠牙外露,象征着主人的威猛与不容侵犯。见戚睿涵回来,他粗声问道:“如何?可超度了那孽障心中的怨气?”语气随意,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调侃,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不甚重要、甚至有些碍眼的物事,其生死哀乐,皆不足挂齿。
戚睿涵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着道礼稽首,声音平稳得如同无波的古井:“回大人话,那位施主执念深重,怨气郁结已非寻常经文可化解。贫道法力微薄,只能略作安抚,终究还需他自身勘破迷障,方得解脱。”他话语从容,将张晓宇的激烈反应轻描淡写地归咎于“执念”,既符合身份,也未引起怀疑。他顿了顿,感受到鳌拜投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顺势提出辞行,“大人,府上法事已毕,贫道与师妹盘桓数日,深感大人盛情款待。然我辈修行之人,不当久居繁华,沾染过多红尘俗气,于道心修行有碍。故而,明日便欲告辞,继续云游四方,寻访名山,参悟天道。”
鳌拜闻言,抬了抬厚重的眼皮,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戚睿涵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端倪。厅内烛火跳跃,在他瞳仁中映出两点闪烁的光。但最终,他似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是摆了摆蒲扇般的大手,声音洪亮:“罢了,既然道长去意已决,本官也不便强留。这几日讲道,倒也新鲜,颇有些道理。管家,”他侧头吩咐侍立一旁的瘦削老者,“明日取五十两上等纹银,赠与道长做盘缠,不可怠慢。”
“无量天尊,多谢大人厚赐。”戚睿涵再次躬身行礼,宽大的道袍袖摆垂落,掩住了他微微放松的手指。心中那块巨石稍稍落下,鳌拜并未起疑,至少表面如此。他不敢在此多做停留,生怕言多必失,与一直静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董小倩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蕴含着“顺利”与“速离”意味的眼神。两人便再次行礼,口称“告退”,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这间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厅堂,返回暂居的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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