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飞上前一步,展开圣旨,用他清朗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开始宣读,每一个字都带着皇权的威严,在大堂内回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虏酋多尔衮,狼子野心,窥我神器,遣爱星阿、吴克善、孔有德等三路犯我山西疆土,荼毒生灵。朕心震悼,寝食难安。着平西侯吴三桂,总览山西战守事宜,统筹大同防务,相机歼敌,以卫社稷。”
开场白尚在意料之中,吴三桂微微垂首聆听。但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他的心脏骤然一紧。
“兹命尔部游击将军邓从武,速率其麾下游击军,即刻移师,南下五岔口,据险而守,迎击爱星阿之镶黄旗主力,务必阻滞其兵锋,掩护潞安田仰部寻机突围。潞安、泽州乃山西门户,肩背之援,不容有失。望卿体恤朕心,奋勇杀敌,奠安疆土,钦此——”
“钦此”二字落下,堂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几乎所有将领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愕、不解,甚至愤懑的神色。分兵?在这种敌情不明,自身兵力尚且捉襟见肘的时刻,分兵前往一个并非战略枢纽的五岔口?去迎击那支可能是诱饵的“镶黄旗主力”?
吴三桂跪在地上,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时,脸色在那一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有些苍白。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部下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担忧,有询问,也有无声的抗议。他深吸一口气,凭借多年征战养成的强大自制力,才缓缓起身,将圣旨高举过顶,再平稳放下,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臣,吴三桂,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路振飞将圣旨正式交到吴三桂手中,语气稍微放缓,带着一种官员特有的、试图安抚却又难掩高高在上的姿态:“平西侯,陛下与内阁诸位大人,远在金陵,亦深知前线艰苦,将士用命。然潞安被围多日,田仰田大人屡发求援告急文书,言辞恳切,形势确实危如累卵。五岔口地势险要,乃南北通道之咽喉,若邓将军能依仗地利,在此处扼住爱星阿主力,哪怕只是数日,也能为潞安解围创造契机,则山西大局可安。陛下对此役寄予厚望。”
吴三桂尚未开口,一旁的戚睿涵已忍不住再次上前一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支军队被一道脱离实际的圣旨推向深渊。他拱手向路振飞行礼,语气恳切而急促:“路大人,末将戚睿涵,有一言不得不禀。我军哨探多方查证回报,爱星阿部虽打着镶黄旗号,但其兵力多寡、构成虚实,至今难以判断。昨日大同城下之战,敌军攻势看似凶猛,实则稍触即退,未做过多纠缠,此等行径,与镶黄旗素来骄悍善战的风格大相径庭,恐是精心设计的诱敌之计啊!”
他走到沙盘边,指着五岔口的位置:“此刻若分兵五岔口,大同正面防守兵力必然空虚。倘若清军主力并非意在潞安,或是留有后手,一旦发现我军分兵,突然回师猛攻大同,或另遣奇兵绕过山隘,则大同危矣。大同若失,整个山西北部防线将顷刻崩塌。此其一。”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其二,邓从武将军所部,多为步卒,虽骁勇善战,但缺乏骑兵策应,火器亦不足。在五岔口那种相对开阔的地带,与可能拥有大量精锐骑兵的八旗军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请路大人三思,将此中利害,再次禀明圣上!”
路振飞的目光转向戚睿涵,他早已听闻这位年轻参军在联顺抗清以及救出左懋第等事上立下奇功,见解往往与众不同,甚至有些离奇。但此刻,他缓缓摇了摇头,官袍的纹饰在烛光下微微晃动:“戚参军,你的担忧,本官知晓。然,圣意已决,岂容我等臣子妄加揣测?陛下与阁部诸位大人,远在南京,统筹全局,所见者大,所虑者远。非是我等身处一隅所能妄加评议。我等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可因战场上一时之臆测,而违抗君命?”他的语气虽然依旧平和,但其中蕴含的官场规则与不容置疑的意味,已经表露无遗。那是一种基于权力和秩序的否定,无关对错。
吴三桂抬起手,用眼神止住了还想继续争辩的戚睿涵。他知道,再多的道理,在“圣意”二字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对路振飞道,声音沉稳,却字字千钧:“路大人,非是吴某惧战,贪生怕死。关宁儿郎,从不缺与敌偕亡的勇气。只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胜败往往决于一线之间。陛下远在金陵,仅凭各地滞后甚至可能失真的塘报决断千里之外的战事,难免……有所滞后,甚至误判。”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委婉的词语。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直视路振飞:“邓从武部,可以遵旨前往五岔口。但,为将者,需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理。本侯要求,邓部此行,必须广派斥候,加倍侦察,谨慎接战,以探明敌军虚实为首要。若事不可为,敌众我寡,或判断有误,当以保存实力,迅速脱离接触为上,不可一味死守,枉送将士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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