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冬月的西京,初冬的寒意,在这一年显得格外肃杀,仿佛连天地都感知到了人间的剧变,提前收紧了凛冽的脉搏。西京平西侯府的后院,早已褪去了秋日的最后一丝斑斓。枯叶被尽职的仆役扫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青石板路面泛着冷硬的光泽,缝隙间残留的霜痕,直到日上三竿仍未完全消融。院落四周的树木枝丫光秃秃地伸向灰白色的天空,像无数焦灼的臂膀,在寒风中发出细微而尖锐的呜咽。
戚睿涵刚刚结束与董小倩的晨间习武。一套拳法打完,周身气血运行开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化作缕缕白气,缭绕在他年轻却已略带风霜之色的面庞旁。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打劲装,虽不华贵,却十分利落,衬得他身形挺拔。
“收势需稳,意贯指尖。”清冷的女声响起。董小倩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长剑“铮”地一声精准入鞘。她身着月白色的劲装,身形窈窕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英气勃勃的脸上,一双明眸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如同湖面笼罩的薄雾。她随手拿起石凳上的一块棉帕,递给戚睿涵,“擦擦吧,寒气重,小心着了凉。”
一旁的杨铭抱臂而立,他身形魁梧,面容刚毅,久经沙场的沉稳气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他看着戚睿涵,微微颔首,眼中流露出赞许:“睿涵,你的力道掌控比前几日好了许多,根基越发扎实。只是方才那招‘青龙出水’,腰腹发力仍可再迅捷三分。对敌之时,这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隔。”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和力量感,每个字都砸在实处。
戚睿涵接过帕子,一边擦汗一边认真点头:“多谢杨大哥指点,我记下了。这腰腹发力,总觉得转圜间有些滞涩,还需多加练习。”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腑间一片清凉,试图驱散心中那莫名萦绕的不安。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这种不安便如影随形,尤其是在得知清军已然入关,而历史的巨轮似乎仍在朝着原本的悲剧方向碾动之后。
正当他准备再向杨铭请教一些发力技巧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前院传来,打破了后院的宁静。只见吴三桂步履匆匆地穿过月亮门,径直朝着他们走来。他身着常服,但眉头紧锁,形成一道深刻的竖纹,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书信,那信笺的边缘因他过度用力而微微褶皱、发白。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兵,正费力地抬着一口不大却显得异常沉重的樟木箱子,他们的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院中的三人立刻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吴三桂平日虽威严,但少有如此形色于外的凝重。
“元芝,”吴三桂走到戚睿涵面前,省去了寒暄,直接将信递过去,声音低沉得如同压境的乌云,“南京来的急递,六百里加急。还有这个……”他侧身示意那口木箱,“是路振飞路大人费尽周折,动用秘密渠道送来的。”
“路大人?”戚睿涵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攫住了他。路振飞是南明为数不多的能臣干吏,驻守江淮,他的急信,绝不会是寻常问候。他迅速接过信笺,撕开火漆封口,展开纸张。信是路振飞亲笔所书,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就。内容并非关于之前朝堂上那些针对吴三桂“降顺”以及联顺策略的无休止争吵和问责风波,而是带来了一个更令人心悸的消息——山东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信中的描述触目惊心:疫情起于鲁西,如今已如野火般蔓延至济南、兖州等腹地。染疫者起初状似伤寒,发热、咳嗽不止,继而皮肤上会出现诡异的紫黑色斑块,呕血如泉,往往捱不过三五日便在高热和痛苦中不治身亡。道路上时见倒毙的尸骸,无人收殓,任其腐臭。许多村落已是十室九空,鸡犬无声,唯见野狗啃食残躯,景象惨烈,犹如鬼域。更关键的是,疫情严重影响了各方势力的后勤补给,明军与顺军在山东的零星据点均受波及,民夫逃亡,粮道阻滞,民心惶惶不可终日。
“山东……”戚睿涵喃喃道,他的地理知识清晰地告诉他,山东地处南北要冲,水陆通衢,如今虽大部分区域在清军控制之下,但疫情一旦彻底失控,如同决堤洪水,必将沿着运河、官道向南向北蔓延,无人能够独善其身。“生灵涂炭,真正的生灵涂炭啊。”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将信笺递给早已凑过来的董小倩和杨铭。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这冬日的严寒更甚。
董小倩接过信,快速浏览,她的脸色随着阅读的深入而渐渐发白。她自幼随异人习武,也略通医术,深知如此猛恶的瘟疫意味着什么。“发热、黑斑、呕血……这症状,似是古籍中记载的‘疙瘩瘟’或‘探头瘟’,凶险异常。”她抬起眼,眼中充满了怜悯与无力感,“天灾无情,只苦了黎民百姓。缺医少药,如何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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