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自漠北而来,席卷过中原破碎的山河,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猛烈地扑向北京城高耸的朱红宫墙。然而,这凛冽的寒风,却吹不散紫禁城那片片琉璃瓦上积压的沉重,那是一种权力巅峰的孤寂,也是掌控天下却依旧步履维艰的滞涩。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冰冷似铁的金砖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武英殿内,铜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不时爆出“噼啪”的轻微声响,跳跃的火苗试图驱散这深宫大殿的阴寒。可是,殿内弥漫的那股无形寒意与滞涩,远比物理上的低温更加刺骨。那是功败垂成的余烬,是巨大代价换来的惨胜所带来的反思与压抑。
大清摄政王多尔衮,端坐在那仅次于龙椅的辅政王宝座上,身姿挺拔如松。他身着石青色蟒袍,外罩玄狐端罩,面容看不出明显的喜怒,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唯有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偶尔掠过殿下群臣时,沉淀着化不开的阴郁与审慎。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打着光滑硬木扶手,那规律的、几不可闻的“笃笃”声,却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让本就凝重的气氛更添几分紧张。
幼主顺治皇帝福临,拘谨地坐在那宽大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小小的身躯在厚重的龙袍下几乎要被淹没。他似乎被这殿内几乎实质化的压力所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身子微微绷直,不敢乱动。一旁,孝庄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垂着眼帘,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温润的沉香木佛珠,姿态沉静如水,仿佛超脱于这殿内的纷扰之外。然而,那偶尔从长睫下泄出的、投向多尔衮方向的眸光,却透露出她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诸位,”多尔衮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穿透寂静,传入每位王公大臣的耳中,“河南府的战报,大家都看过了。说说吧。”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肃立的诸王贝勒、文武大臣,如同鹰隼巡视自己的领地。
殿内陷入了一阵更加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炭火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突兀。站在前列的肃亲王豪格和贝勒尼堪,脸色都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难看得紧。豪格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而尼堪则下意识地避开了多尔衮目光扫过的方向。
最终,还是性格更为粗豪耿直的豪格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靴底与金砖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底气不足:“回摄政王,河南府已克,关宁军残部溃逃,我军得胜归来,缴获……”
“八天。”多尔衮平淡无波地打断了他,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豪格试图营造的胜势氛围。“十二万对三万二,装备精良,火器占优,打了整整八天,折损两万余我八旗精锐,换来一座几乎被打烂、十室九空的废城。肃亲王,这便是你战前信誓旦旦所说的‘旦夕可下’、‘易如反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起层层涟漪。
豪格那张原本因军旅生涯而略显粗犷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脖颈,青筋不受控制地微微跳动。他紧咬着牙关,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尼堪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试图辩解,语气急切:“摄政王明鉴,非是臣等不尽心竭力,实是那吴三桂部负隅顽抗,凶悍异常,远超预估。加之其利用洛河地利,构筑防线极其顽固,我军……”
“败了就是败了!”一个略带尖细,却异常清晰、充满斩钉截铁力量的声音骤然响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尼堪的解释。这声音在充斥着满洲贵族浑厚嗓音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文官队列稍后的位置,工部右侍郎张晓宇操控着一架特制的木轮椅,缓缓驶出。
他双腿盖着厚厚的玄色毛毯,面容因长期伏案钻研与少见阳光而显得异常苍白,甚至有些病态的透明感。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刚刚淬火的钢针,里面燃烧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火焰,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剖析、重构。
“找再多理由,也掩盖不了战术僵化、临阵应对迟缓的事实!”张晓宇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倨傲和对军事传统的蔑视,“战前,我提供的武器配备清单和对应的战术手册,写得清清楚楚。火风筝集群应于黎明无风时突袭,毒气弹需借风向于敌军密集处释放,步炮协同更是关键。若前线将领能严格执行,何至于被拖入残酷的巷战泥潭,拖延如此之久,付出如此惨痛代价?”他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豪格和尼堪,以及他们身后一众武将的脸上。
“张晓宇,”豪格勃然作色,猛地扭头瞪向轮椅上的身影,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一个汉人奴才,靠着些奇技淫巧侥幸得位,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妄议本王军事指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岂是你这躲在后方纸上谈兵之辈所能臆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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