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南京城仿佛也因白日里传来的噩耗而陷入了沉重的睡眠。淮安、凤阳、汝宁、归德、南阳五城相继因瘟疫沦陷的消息,像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不仅覆盖了宫阙楼台,更紧紧缠绕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窒息着每一次呼吸。连夏夜本该喧嚣鼓噪的虫鸣,此刻听来也只是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如同垂死者的呻吟,更添几分凄惶。
驿馆的房间内,烛火摇曳,将戚睿涵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像一个不安的鬼魅。他躺在硬板床上,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每一寸肌肉都在呐喊着疲惫,然而精神却如同被强行拉满的弓弦,紧绷到几乎要断裂的边缘,无法真正放松。
一闭上眼,白日里那惨烈的一幕便无比清晰地浮现:那些自愿试验疫苗的僧侣,他们原本平和的面容因高烧而扭曲,皮肤上可怖的疱疹与瘀斑,最终在痛苦的挣扎后归于沉默的宁静。那宁静,比任何惨叫都更令人心悸。尤其是那位最年长的道亮法师,虽脱离危险但仍旧疾病缠身,竟还挣扎着对他合十,用尽最后力气嘶哑地说:“戚……戚施主,莫要……自责……此乃……我佛弟子……应有之义……”这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自责、焦虑、对未来的茫然,还有对张晓宇那跨越时空的狠毒的愤怒,交织成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罗网,将他死死困在混沌的梦境与清醒的折磨之间。
不知挣扎了多久,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将他拖入了深沉的睡眠。然而,这睡眠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试炼。
梦境的光景骤然变幻。不再是古色古香、弥漫着檀香和药草味的屋舍,而是明亮得有些刺眼的房间,四周是光滑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白色墙壁,以及无数闪烁着红绿指示灯的陌生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味——那是消毒水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清洁味道,与明朝时空的烟火气息格格不入。戚睿涵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奇怪的、略显宽松的白色长袍,材质光滑而陌生。
“戚睿涵,发什么呆?第三组培养皿的数据记录好了吗?就等你的结果做分析了!”一个熟悉又带着几分惯常严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满。
他猛地转头,心脏几乎漏跳一拍——是班长刘菲含!她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精明干练的模样,梳着利落的马尾,鼻梁上架着那副标志性的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超薄的电子平板,眉头微蹙地看着他,眼神锐利。她也穿着同样的白袍,衬得她更加专注而清冷,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只是她需要处理和优化的数据。
“班……班长?刘菲含?”戚睿涵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时空错乱的强烈眩晕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看向四周,试图找到李大坤或者张晓宇的身影,却只看到更多穿着白袍、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
“是我。看来你的意识连接还算稳定,比预想的延迟要小。”刘菲含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仿佛他们只是在大学的生物实验室里准备一次寻常的课堂实验,而非在跨越时空的梦境中相会,“时间不多,听我说。你之前根据现代医学知识,提炼疫苗的思路方向没错,试图利用灭活病原体激发免疫反应,这是根本原理。但你的方法太粗糙了,简直像是用石器时代的工具进行微雕。”
她不再多言,领着还有些晕乎乎的戚睿涵走到一个散发着金属冷光的平台前,上面放置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结构精密的设备。“细菌、病毒,这些病原体微小到远超你的想象,它们的尺度是以微米、纳米来计算的。你用的那种依靠感觉和经验控制的高温灭活法,火候、时间稍有偏差,结果便是天壤之别——要么无法完全杀死它们,导致接种者反而感染疫病;要么过度破坏其抗原结构,导致疫苗完全失去效价,白白浪费资源和时间,更可怕的是,还可能因为提取过程中混杂的杂质蛋白或其他微生物,本身就可能引起严重的过敏或毒性反应。”
她的手指指向一台造型奇特、有着复杂金属臂和多组镜筒的仪器,那仪器的精密程度是戚睿涵在明朝绝对无法想象的。“要想精确观察、分离、提纯,乃至最终确认灭活是否成功,你需要这个——显微镜。高倍率的复式光学显微镜是基础,它能让你真正看到那个肉眼无法企及的微观世界,看清敌人的真实面貌,它们的形态、结构、运动方式。只有看清了敌人,你才能找到真正克制它的方法,验证你的灭活手段是否有效,筛选出有效的抗体血清。否则,一切都是盲人摸象,赌运气而已。”
梦境中的场景再次模糊、转换,他们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充满虚拟光屏的操作空间。刘菲含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点动、滑动,呈现出各种复杂的分子式、化学键和三维结构模型。“还有防护,你们现在用的那种所谓‘防化服’,不过是厚布浸药再加上个造型古怪的鸟喙面具,过滤效果极其有限,心理安慰大于实际作用。关键在于材料的致密性和特殊的化学处理,需要合成或找到具备类似N95口罩过滤效率、以及具备抗液体喷溅功能的纤维织物,才能有效阻隔病原体通过空气飞沫和接触传播。这涉及到高分子化学和材料工程学,以你们现在的条件……”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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