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山是山东高密人,打小就跟着镇上的老商贩学做买卖,后来自己挑了担子走南闯北,常年在蒙阴、沂水一带往返——那片山地多,村里人种的粟米、织的土布,还有山里采的野货,都要靠他们这些行商运到城里换盐、换针线,再把城里的稀罕物捎回乡下。他为人实诚,不缺斤短两,山里人都信他,走一趟总能赚些辛苦钱,家里虽不富裕,倒也安稳。
这年秋末,奚山又挑着一担针头线脑往沂水去,想赶在天冷前多跑一趟。谁知走到半路,天忽然变了脸,乌云跟泼墨似的往天上涌,风裹着雨点子砸下来,起初还是零星几点,没半袋烟的功夫就成了瓢泼大雨。他穿的粗布短褂瞬间湿透,贴在背上凉得刺骨,挑着的担子也沉了不少——线团子吸了水,坠得扁担咯吱响。
山路本就泥泞,雨一浇更滑得站不住脚。奚山眯着眼往前瞅,远远望见山坳里好像有几间土坯房,心里一松,紧赶慢赶往那边挪。等挪到近前,雨势稍小些,可天已经黑透了,月亮躲在云里,就剩几颗星星漏出来,昏昏暗暗的连房檐都看不太清。
那是处孤零零的院落,院墙是黄泥糊的,墙根儿长着半人高的蒿草,一看就不常有人走动。奚山放下担子,揉了揉酸麻的肩膀,伸手敲了敲院门上的木闩——“咚咚咚”,声音在空荡的山坳里飘开,没半点回音。他又敲了几遍,还是静悄悄的,连狗叫都没有。
“莫非是空屋?”奚山心里犯嘀咕,往四周看了看,除了这片院子,再往远走就是黑沉沉的树林,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响,倒叫人心里发毛。他叹了口气,把担子往墙根挪了挪,靠在门板上想歇会儿,脚刚站稳,身后的两扇木门忽然“吱呀”一声,竟自己豁开了道缝。
奚山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就见门里站着个老头——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头发胡子都半白了,脸上皱巴巴的,可眼睛亮得很,瞅着人不慌不忙。老头先开口,声音哑哑的,像被风吹干的树皮:“这位客官,是躲雨的?天这么黑,没处去了吧?进来坐。”
奚山又惊又喜,忙拱手:“老丈费心了,我是个走商的,半路遇雨,想借您这儿歇一晚,绝不多叨扰。”老头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进来吧,外头冷。”说着就伸手帮他拎担子,奚山赶紧拦住:“不敢劳烦您,我自己来。”
他把担子拎进院,又回头把拴在门外槐树上的驴牵进来——那驴叫“蹇驴”,走得慢,却是他跑买卖的老伙计,平日宝贝得很。进了正屋,屋里更暗,老头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奚山才看清,堂屋里空荡荡的,连张桌子、几把椅子都没有,就墙角堆着些干柴,地上扫得倒干净。
老头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客官别见怪,我不是开客栈的,就是看你淋了雨,又没地方去,才让你进来。家里就我、老伴儿和一个小闺女,这会儿都睡熟了,也没法给你腾屋子。”他顿了顿,又说:“灶上倒还有点前几天剩的吃食,就是凉的——我老婆子手脚慢,闺女又小,实在没法生火再做,你要是不嫌弃,就将就吃点垫垫肚子。”
奚山忙说:“老丈肯让我避雨就够恩情了,哪还敢挑拣?凉的热的都成,不麻烦您才好。”老头笑了笑,转身进了里屋。没一会儿,他抱了个矮脚的木板床出来,往地上一放:“你先坐这儿歇着,别总站着。”又转身去搬了个短腿的小方几,来来回回跑了两趟,额头上都见了汗。
奚山看着过意不去,赶紧站起来:“老丈您歇着,我自己来就行,您这年纪,别累着。”老头摆摆手:“没事,几步路的事儿。”说着又要往里屋走,奚山硬把他拽到木板床边坐下,自己站在旁边,心里反倒踏实了些——这老头看着面善,不像是坏人。
没等多久,里屋的门帘“哗啦”一挑,走出来个姑娘,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盏酒。老头抬头看见她,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着说:“哟,我家阿纤醒了?”奚山顺着老头的目光看过去,心里猛地一跳——那姑娘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穿件浅蓝的布裙,料子普通,却衬得她身段窈窕,肩膀细细的,像阵风就能吹倒。脸是鹅蛋形的,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眼睛亮闪闪的,瞅着人时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意,风致嫣然,比他在高密城里见过的姑娘都要俊。
奚山忽然想起家里的三弟奚三郎——三郎今年十七,读了几年书,性子文静,到现在还没说亲事。他心里偷偷琢磨:要是能把这姑娘娶给三郎,那真是三郎的福气。这么想着,他就问老头:“老丈,敢问您贵姓?家里是做什么的?”
老头端起姑娘递过来的酒,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说:“我叫古士虚,就是个普通百姓。以前有过几个孩子,可惜都没留住,就剩阿纤这一个闺女。刚才怕吵醒她,没敢叫,想来是我老伴儿听见动静,把她喊醒了。”奚山又问:“那阿纤姑娘,许了人家没?”老头摇摇头:“还没呢,家里条件不好,没敢随便给她找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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